第26章 微光

　　狼群在饥饿中徘徊的景象，像一幅绝望的剪影，刻在了五连每个人的心上。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窒息感，取代了单纯的恐惧。连队里死气沉沉，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们像幽魂一样移动，眼窝深陷，皮肤紧贴着骨头。

　　仓库里的存粮彻底见底了。最后一点玉米面和麸皮被仔细地扫出来，混合着能找到的所有干野菜和树皮粉末，煮成了一锅散发着怪味的糊糊。每个人分到小半碗，喝下去，饥饿感反而更加凶猛地灼烧起来。

　　孩子们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开始低声念叨着家乡的名字，有人则彻底沉默，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提前离开了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

　　鹿婉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胃里像是有只手在不停抓挠。她看着同屋女知青蜡黄的脸，想起远方可能同样在挨饿的父母，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淹没了她。也许，真的熬不到春天了。

　　就在这最黑暗的时刻，李明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找到王铁牛和另外两个平时关系最好、也还算有点力气的知青，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仓库后面那片冻白菜地，秋天没收干净，雪底下肯定还埋着些烂菜帮子，还有之前扔掉的萝卜缨子……去扒拉出来，总能有点东西！”

　　王铁牛眼睛瞪大：“你疯了？孙大哥说了，绝对不能单独出去！外面有狼！”

　　“狼也快饿死了！”李明宇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却异常坚定，“你看它们昨天那样子！它们现在没力气袭击我们！再不吃点东西，咱们就得先饿死！趁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四个人，拿着家伙，快去快回！”

　　这是一场赌博。用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食物残渣，去赌不会被同样饥饿的野兽盯上。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四个人拿着铁锹和麻袋，像贼一样，悄悄溜出驻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片被积雪覆盖的菜地。

　　留守的人们趴在窗口，紧张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恐慌即将再次蔓延时，四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们步履蹒跚，浑身沾满雪泥，但每个人肩上的麻袋都鼓鼓囊囊！

　　他们真的找到了东西！被冻得硬邦邦的、发黑腐烂的白菜帮子，干枯的萝卜缨，甚至还有一些冻在土里的、手指粗细的残缺萝卜根！

　　这点东西，在平时连猪食都不如，但在此刻，就是救命的仙草！

　　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帮忙接过麻袋。没有欢呼，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发亮的眼睛。女人们立刻行动起来，烧水，清洗那些冻得硬邦邦的“收获”，尽管知道它们没什么营养，但至少能填充一点空虚的胃囊。

　　当晚，连队里久违地飘起了一丝烟火气——虽然煮出来的只是一锅散发着泥土和腐败气味的深色菜汤。但每个人捧着那碗滚烫的、带着咸味（放了最后一点盐）的汤水时，都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鹿婉云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一股微弱的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驱散了一丝寒意。她抬头，看见李明宇正看着她，他脸上沾着泥点，眼窝深陷，但眼睛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光亮。

　　这一刻，没有言语。但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的情谊，在绝望的废墟上悄然滋生。他们是战友，是共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同伴。

　　孙福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破天荒地没有斥责他们擅自行动。他走到李明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小块黑乎乎的、硬得像石头的东西。

　　“拿着，泡水喝。”是最后一点砖茶。

　　李明宇愣了一下，接过茶块，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他明白，这是孙福海的方式，是认可，也是无声的支持。

　　那天晚上，连队里依旧寒冷，依旧饥饿，但某种东西改变了。绝望的坚冰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光透了进来。人们不再完全被动地等待死亡，求生的意志被这一点点肮脏的菜汤重新点燃。

　　然而，没有人敢放松警惕。所有人都知道，狼群也在饥饿中挣扎。这点微光，能照亮多远的路？没有人知道。但至少，他们还在挣扎，还在守望。而黑夜，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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