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后的守望

　　最后的土豆分完，像最后一点火星被寒风吹灭，五连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沉寂。口粮配额降到了维持生命的最低极限，每一天都像是在濒死的边缘挣扎。人们不再交谈，眼神空洞，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无休无止的饥饿和寒冷。

　　仓库的墙洞被粗糙地堵上，但看守的人数增加了一倍，昼夜不停。孙福海亲自坐镇，那杆老枪就横在他膝上，枪口幽暗，如同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他不再外出巡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守护这最后的生命线。任何靠近仓库的非人动静，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子弹——尽管子弹同样金贵。

　　李明宇和王铁牛依旧每天去尝试发动拖拉机，但那更像是一种无望的仪式，给冰冷的钢铁呵气，徒劳地转动僵硬的曲轴，试图抓住一点文明世界的回响，证明他们还没有被这片荒野完全吞噬。王铁牛的话更少了，常常对着结冰的油管发呆，嘴里反复念叨着家乡的名字。

　　鹿婉云和女知青们开始刮搜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仓库角落里遗漏的几粒苞米，冻土下挖出的苦涩草根，甚至之前剥下来喂猪的干菜帮子，现在都被仔细收集起来，煮成一锅锅看不出颜色的糊糊。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收获”，都能带来片刻虚假的慰藉。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可怕，风又刮了起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鹿婉云在女宿舍门口清理最后一点积雪，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她直起腰，下意识地望向黑松林的方向。

　　暮色中，林子的边缘，似乎有几个灰影在晃动。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那移动的姿态，绝非风吹树动。她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仔细看去。

　　是狼。大约三四只。它们没有像上次那样静静眺望，而是在林缘的空地上缓慢地徘徊，低着头，不时用鼻子拱开积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们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焦躁？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虚弱？

　　其中一只狼抬起头，朝着连队的方向望了一眼。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鹿婉云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某种东西——不再是冰冷的威胁或漠然的审视，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甚至是……绝望？

　　它们也饿极了。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暴风雪和清剿行动消耗了它们，严寒和食物的匮乏同样在折磨着它们。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无论强弱，都在承受着这场寒冬的酷刑。

　　那只领头的狼，体型较大，动作间似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凝滞。是那只瘸腿的母狼吗？是灰毛的母亲吗？灰毛……它是否也在其中？它还活着吗？

　　鹿婉云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酸楚。她们在墙内奄奄一息，它们在林边濒临绝境。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这极致的生存压力下，变得模糊不清。

　　“看什么呢？”李明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也注意到了林边的异常。

　　“它们……好像也不行了。”鹿婉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明宇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他也看到了狼群那不寻常的徘徊和低头寻觅的姿态。这不是狩猎前的潜伏，而是饥馑下的挣扎。

　　“孙大哥说，狼群杀了猞猁，抢了我们的牲口，应该能撑一阵子的。”李明宇低声道，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许……也许它们吃得并不够，或者……分食的狼太多了。”鹿婉云喃喃道。她想起孙福海说过，狼群内部也有严格的等级，最好的食物优先供给最强壮的狼和幼崽。灰毛那么小，能分到多少？

　　两人沉默地看着那几只狼在暮色中徘徊了许久，最终一无所获，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隐没在了黑暗的森林里。

　　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般的寂静，笼罩了驻地。

　　夜里，风声凄厉。鹿婉云躺在炕上，仿佛能听到森林深处传来压抑的、因饥饿而发出的哀鸣。那不是宣告狩猎的嗥叫，而是生命在严寒中消磨殆尽的悲音。

　　她紧紧攥着那个小铃铛，冰凉的金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体温。她忽然明白，这场寒冬的博弈，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生存，或者死亡。而在这最后的守望中，人与狼，或许都在等待着同一个春天的救赎，或者……一同走向毁灭。

　　黎明尚远，而希望，比黎明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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