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间对峙

　　灌木丛中的“沙沙”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谨慎地徘徊、观察。李明宇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握紧铁钎的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不止一双眼睛，从不同的方向，锁定了他们所在的这块岩石。

　　孙福海依旧盘膝坐着，纹丝不动，只有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密林。他没有拿起手边的砍刀，也没有任何戒备的姿态，仿佛来的不是致命的掠食者，而是久违的邻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明宇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下方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微微晃动，一个灰色的、精悍的身影，缓缓踱了出来。

　　是一只成年公狼。体型不算特别巨大，但线条流畅，肌肉紧绷，透着一股历经磨炼的沉稳。它没有看岩石上的贡品，而是抬起幽绿色的眼睛，直接与孙福海对视。那眼神冰冷、警惕，带着一丝审视，却没有立刻发起攻击的暴戾。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更多的狼影从不同的阴影中显现，悄无声息地将山坡半包围起来。它们没有嗥叫，没有低吼，只是沉默地站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数量不多，大约七八只，但每一只都透着精干的气息，显然是狼群中的精锐。

　　李明宇屏住呼吸，数着狼的数量，心脏狂跳。这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充满敌意的“军队”。

　　孙福海与那只领头的公狼对视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过了许久，孙福海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狼群，而是指向了摆在岩石前的肉干、盐巴和茶砖。

　　领头的公狼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那微弱而熟悉的气味（来自那块旧肉干和狼毛）。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警惕之色稍减，但依旧没有靠近。

　　就在这时，狼群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两只体型稍小的狼让开一条路，一个身影缓缓走上前。

　　看到这个身影，李明宇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只母狼。它的体型比领头的公狼稍小，毛色灰中带褐，一条后腿明显有些僵硬，走路微微跛着。最让李明宇心惊的是，它的一只耳朵缺了半块，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正是去年冬天，在黑松林边缘与他们对峙，最后带走灰毛的那只瘸腿母狼！

　　它竟然还活着！而且，看起来在狼群中地位不低！

　　母狼走到领头公狼身边，幽绿的眼睛先是扫过孙福海，当它的目光落在李明宇脸上时，竟然停顿了几秒。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冰冷的仇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意味。

　　李明宇浑身僵硬，他能感觉到，这只母狼认出了他！它记得去年冬天那个夜晚！

　　母狼低下头，仔细嗅了嗅岩石上的贡品，尤其是那块干硬的肉干和那撮灰白色的狼毛。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近乎呜咽的声音，用鼻子轻轻碰了碰狼毛。

　　领头的公狼似乎接收到了某种信息，它再次看向孙福海，眼神中的敌意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谈判般的严肃。

　　孙福海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用的是那种近乎吟唱般的、古老的关东腔调，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祈求：

　　“山神爷开眼，老林子规矩还在。去年的崽子，活下来了。今年的债，不该算在后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给条活路，留片清净地。贡品在这，诚意在这。”

　　狼群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那只瘸腿母狼抬起头，再次深深看了李明宇一眼，然后凑到领头公狼耳边，喉咙里发出几声极低的、仿佛交流般的咕噜声。

　　领头公狼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嗥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嗥叫声落下，包围着山坡的狼群，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它们没有再看岩石上的贡品一眼，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地撤退，如同来时一样，迅速融入茂密的林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只瘸腿母狼，在消失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它的目光越过孙福海，直接落在李明宇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仇恨，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告，和一种难以解读的……确认？

　　然后，它也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山坡上，只剩下孙福海和李明宇，以及岩石上那几样纹丝未动的“贡品”。风依旧在吹，林海依旧沉默，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李明宇脱力般地靠坐在岩石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看向孙福海，声音颤抖：“孙大哥……它们……它们这是什么意思？”

　　孙福海缓缓站起身，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他弯腰，默默收起了岩石上的肉干、盐巴和茶砖，重新用油布包好，揣进怀里。

　　“意思？”他转过头，看着李明宇，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意思是，债，它们记下了。人，它们暂时认了。但这事儿，没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它们给我们指了条路。能不能走通，看造化，也看……那个人，肯不肯低头。”

　　李明宇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孙福海的意思。狼群暂时退却，不是接受了和解，而是将仇恨，更加精准地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胡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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