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救援舰队如同迟来的候鸟，终于在预定时间内抵达，带来了急需的工程师、医疗物资和一支小型护航编队。

　　残破的“深蓝号”被小心翼翼地拖曳着，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归航。

　　目的地并非前线，也非联邦核心星域，而是一个位于相对安全星区的、高度保密的联邦船坞。

　　林辰需要时间，修复他的旗舰，更需要时间，理清错综复杂的局势，并让某个不听话的“伤员”真正恢复。

　　船坞的生活区被临时划出一片独立且安保严密的区域，作为林辰的临时指挥部，也作为白夜的“疗养所”。这里环境比战舰上舒适许多，有模拟的自然光照，独立的起居空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型书房。

　　但无形的界限依然存在，白夜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进出都有最忠诚的卫兵“护送”，所有通讯和设备都处于“烛龙”的严密监控之下。

　　林辰变得异常忙碌。他要处理“深蓝号”的修复事宜，要向最高议会提交关于遭遇“冥府级”袭击的详细报告，更要暗中调查“清理者”及其背后势力的线索。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蜘蛛，在庞大的情报网络中不断编织，寻找着那根能牵引出幕后黑手的丝线。

　　但他每天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来到白夜的房间。

　　有时是短暂的几分钟，询问他的恢复情况；有时是半小时，带来一些筛选过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情报，与他讨论分析；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文件，仿佛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白夜的身体在顶尖的医疗条件下恢复得很快。

　　伤口愈合，体力逐渐回升，苍白的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许血色。

　　但他的精神，却仿佛依旧停留在那片黑暗的虚空之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疏离与沉寂。

　　他配合治疗，阅读林辰允许他看的书籍和资料，甚至在林辰询问时，会给出精准冷静的分析。

　　但他很少主动开口，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常常望着舷窗外船坞忙碌的景象，或是书房里跳跃的虚拟炉火，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飘远。

　　林辰将他的状态看在眼里。

　　他知道，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创伤，更是精神上的巨大耗竭与信念的动摇。

　　十年支撑他的复仇之火，在经历了与“清理者”的正面交锋和那场近乎自杀的拯救后，似乎燃烧到了某个临界点。

　　而“星耀之种”这个沉重的负担，或许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傍晚，林辰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远程会议，带着一身疲惫来到白夜的房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白夜坐在窗边的侧影，他穿着一身柔软的灰色便服，浅金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整个人仿佛要融进阴影里。

　　林辰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坐下处理公务，而是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纸质文件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这是埃德加小队从那个废弃中转站深处，掘进后找到的。”林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密封在一个抗干扰性极强的合金匣里，应该是那个逃跑的家伙没来得及带走或销毁的。”

　　白夜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那份文件上。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根据你之前提供的，关于帝国暗卫密档存储方式的信息，我们尝试了对应的解密流程。”林辰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里面是部分……关于星耀帝国末期，与联邦内部某些势力秘密接触的记录副本。”

　　白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伸出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拿起了那份文件。纸张很薄，却仿佛有千钧重。

　　他低头，快速而沉默地翻阅着。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林辰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沉寂的气息，正在被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愤怒所取代。

　　文件里的内容，印证了白夜一直以来的部分猜测，却也揭开了更鲜血淋漓的真相。

　　上面记录了帝国覆灭前最后几年，皇室中一部分懦弱的投降派，如何与联邦内部的激进势力秘密勾结，出卖帝国核心军事情报、战略布防，甚至协助“清理者”定位皇室成员和抵抗力量的关键据点。

　　他们天真地以为可以用妥协换取和平，甚至保住部分权柄，最终却加速了帝国的灭亡，自己也成了被清洗的对象。

　　这其中，就包括白夜当年一些莫名失败的任务，以及他几位挚友、导师的惨死。

　　原来，不仅仅是外部的强敌，内部的腐朽与背叛，才是帝国崩塌的真正推手！

　　他追寻了十年的血仇，其根源竟如此盘根错节，混杂着愚蠢、贪婪与无耻的出卖！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单薄的纸张捏碎。

　　林辰静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他。他知道，白夜需要时间消化这份残酷。

　　许久，白夜才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起了两簇幽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刻骨的恨意，却也带着一种……仿佛某种支撑物崩塌后的、扭曲的释然。

　　“我一直以为……敌人只在联邦。”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原来，堡垒早已从内部被蛀空。”

　　林辰看着他眼中那复杂痛苦的光芒，心中并无多少揭开伤疤的快意，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同样在对抗联邦内部的蛀虫，深知那种被信任之人背后捅刀的滋味。

　　“看清敌人，是复仇的第一步。”林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也是……放下一些不必要负担的开始。”

　　白夜猛地看向他，眼中带着锐利的审视：“你是什么意思？”

　　“你的仇恨，有了更清晰的目标，不是吗？”林辰迎着他的目光，黑眸深邃，“不再是模糊的‘联邦’或者‘清理者’，而是那些具体的、肮脏的背叛者和阴谋家。这或许能让你……更专注。”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星耀之种’……如果它真的存在，如果它代表着帝国复国的希望。那么，一个建立在如此腐朽根基和背叛之上的‘帝国’，真的值得你去守护它的‘种子’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白夜的脑海！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一直将守护“星耀之种”视为暗卫长最后的、不容置疑的责任，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之一。

　　可如果帝国本身的覆灭，根源在于内部的堕落，那么复辟这样一个国度，意义何在？让历史的悲剧重演吗？

　　信念的基石，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他看着林辰，看着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黑眸。这个人，不仅给了他活下去的命令，现在，更是在试图……重塑他活下去的意义。

　　“你……”白夜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更多声音。巨大的冲击让他思绪一片混乱。

　　林辰没有逼迫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与他并肩望着窗外船坞中如同萤火虫般穿梭的工程艇。

　　“白夜，”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过去无法改变，仇恨或许也无法轻易放下。但未来，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你可以继续被过去的幽灵束缚，也可以……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为自己而活？

　　多么陌生而奢侈的词汇。

　　白夜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这双手，沾过血，握过剑，也曾操控能量于股掌之间，拯救过数万人。

　　它到底属于那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幽灵”，还是可以……拥有别的可能？

　　破碎的信念，如同散落一地的镜片。而林辰的话，像是一束强光，照射在这些碎片上，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却又充满可能性的光芒。

　　重圆？或许未必是回到原来的形状。

　　但至少，可以拼凑出新的图案。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机械轰鸣。

　　白夜没有给出回答。

　　林辰也没有期待他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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