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并肩面对

　　船坞的时光在修复的金属撞击声和数据的无声流淌中悄然滑过。

　　白夜的身体状况稳步好转，已能进行短时间的自由活动，但他精神世界的重建，却如同“深蓝号”破损的外壳，进展缓慢，充满了内在的应力与无声的调整。

　　林辰带来的那份文件，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十年信仰中早已化脓的伤口。

　　仇恨并未消失，反而因目标的具体化而更加尖锐，但支撑这仇恨的基石——对星耀帝国荣耀的缅怀与守护“星耀之种”的责任——却已摇摇欲坠。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每一个任务的细节，每一位同伴的牺牲，都在新的视角下呈现出不同的意味。

　　这种反思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被欺骗愤怒与信仰崩塌后的虚无感。

　　他与林辰的相处，也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林辰依旧每日前来，带来情报，讨论局势，或者只是沉默地共处一室。

　　但两人之间那种试探与博弈的张力，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定义的东西取代。

　　有时是就某个战术细节激烈争论后的短暂默契，有时是林辰处理公务到深夜时，白夜会无声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饮，有时只是隔着房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能感受到对方存在的某种……安心感。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白夜清楚地知道。他正在习惯林辰的存在，习惯这种近乎“日常”的接触。而习惯，对于他这样的存在，是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致命的弱点。

　　这天下午，林辰带来了一份新的情报汇总，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冥府级’事件的调查被最高议会强行介入，定性为‘一次由边缘军阀势力策划的、针对我联邦英雄林辰统帅的恐怖袭击’，涉事舰艇已被‘处理’，相关责任人‘自杀’。”

　　林辰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他们想把水搅浑，把事情压下去。”

　　白夜坐在窗边的软椅上，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弃车保帅，意料之中。”

　　“但他们动作太快，太干净了。”林辰走到他面前，将一份加密数据板递给他，“这是我们的人冒险从议会内部网络截获的一段被多次擦写覆盖的通讯残留，技术部门勉强恢复了部分内容。”

　　白夜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着上面残缺不全的语句和代码。

　　“……必须彻底清除……‘种子’绝不能……”

　　“……林辰已构成实质威胁……必要时……连同‘深蓝号’……”

　　“……‘最终协议’……授权……”

　　他的目光在“最终协议”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微微发凉。

　　这个代号，他曾在帝国最高级别的绝密档案中见过只言片语，据说关联着联邦立国之初某个不为人知的、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终极武器或协定。

　　“他们不仅想灭口，还想动用最终手段。”白夜的声音低沉，“你的存在，已经让他们感到了致命的威胁，林辰。”

　　林辰看着他，黑眸深邃：“不仅仅是我。还有你，白夜。他们害怕的，是你可能知道的，关于‘星耀之种’和……‘最终协议’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

　　白夜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星耀之种与联邦的最终协议有关联？这怎么可能？！

　　林辰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惊诧，继续道：“这是我根据现有线索做出的推测。‘清理者’及其背后的势力，对帝国的覆灭和所有知情人的追杀，执着得超乎寻常。

　　这背后，绝不仅仅是政治清洗那么简单。很可能，帝国的覆灭本身，就与这个‘最终协议’的秘密有关。而‘星耀之种’，或许是关键，或许是……障碍。”

　　这个推测太大胆，太惊人，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白夜脑海中许多纠缠不清的迷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十年的复仇，他守护“种子”的责任，都与一场波及整个星际的、更深层次的阴谋紧密相连！

　　他看着林辰，看着这个人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与洞察力。

　　他不仅在对抗外部的敌人，更在试图揭开覆盖在联邦乃至整个星际历史上的巨大黑幕。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是共鸣？还是……某种更深的、他不敢细想的东西。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白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指向‘最终协议’和背后主使的证据。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我知道。”林辰点头，“但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常规手段很难突破。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指了指数据板上“授权”二字，“一旦‘最终协议’被正式启动授权，一切都晚了。”

　　房间里陷入了僵局。敌人隐藏在联邦最高层的阴影中，手握恐怖的终极武器，行事狠辣果决，几乎无懈可击。

　　就在这时，白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数据板角落那段关于“林辰已构成实质威胁”的残句上。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他的脑海。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那种林辰熟悉的、属于“幽灵”的、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或许……有一个办法。”白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可以逼他们露出破绽，甚至……拿到授权‘最终协议’的直接证据。”

　　林辰凝视着他：“什么办法？”

　　白夜站起身，走到林辰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仰头看着林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公开我的身份。”

　　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以星耀帝国最后暗卫长‘幽灵’的身份，向全星际公开指控‘清理者’及其背后势力，揭露他们出卖帝国、策划阴谋、试图启动‘最终协议’的罪行。同时，”

　　白夜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冷静，“指控你，林辰统帅，包庇帝国重犯，意图不轨。”

　　林辰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这是要将他自己作为最醒目的靶子，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吸引所有火力和注意力！同时，将林辰也拖下水，制造巨大的政治混乱和舆论压力！

　　在这种极端压力下，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为了自保和尽快平息事态，很可能被迫启动“最终协议”的授权流程，或者至少，会留下更多、更直接的行动痕迹！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方会自乱阵脚，赌的是林辰能在随之而来的政治风暴中稳住局势并抓住破绽，赌的是他们能在“最终协议”启动前阻止一切！

　　而代价是——白夜将再无任何退路。他将从阴影中的“幽灵”，变成全星际通缉的、人人得而诛之的“帝国余孽”和“阴谋家”。

　　他将失去林辰这最后的、脆弱的庇护所，彻底暴露在无数明枪暗箭之下，生存几率渺茫。

　　“你这是在自杀！”林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一把抓住白夜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不同意！”

　　白夜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愤怒与……恐慌？疼痛让他微微蹙眉，但他没有挣脱，反而迎着林辰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极淡、却带着某种释然和解脱的弧度。

　　“这是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林辰，你我都知道，常规手段已经来不及了。这是打破僵局的唯一重锤。”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林辰低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

　　“没有时间了！”白夜也提高了声音，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计算后的最优解！用我一个人的暴露和风险，换取揭开真相、阻止更大灾难的机会！这笔交易，很划算！”

　　“去他妈的最优解！”林辰猛地将他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你的命是我的！我说了不准你死！你听不懂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黑眸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那火焰中混杂着愤怒、担忧，还有一种白夜从未见过的、近乎失控的占有欲。

　　白夜怔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眸，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林辰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以为会得到冷静的分析和权衡，而不是这样……近乎失态的反对。

　　“林辰……”他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闭嘴！”林辰打断他，目光死死锁住他，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听着，白夜，我不管什么最优解，不管什么代价！我不准你这么做！你的命，你的人，从现在起，都由我来决定！你休想再擅自做主，把自己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筹码！”

　　这霸道到蛮横的宣言，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白夜所有理智的堤防。

　　他看着林辰，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两人一同焚毁的激烈情感，一直冰封的心湖，终于彻底碎裂，涌出滚烫的、陌生的洪流。

　　他放弃了挣扎，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了林辰的肩上。这是一个近乎依赖和臣服的姿态。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疲惫与……信任。

　　林辰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仿佛才缓缓落回实处。他松开钳制白夜的手，转而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迟来的、却无比坚实的拥抱。

　　“交给我。”林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磐石般的坚定，“我会找到办法。我们一起。”

　　窗外的船坞依旧喧嚣，而房间内，两个曾经对立、猜忌、利用的灵魂，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达成了最终的妥协与联合。

　　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们决定，并肩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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