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夜诉衷肠

　　暗娼馆顶层的密室，仿佛是被繁华与污浊共同遗忘的角落。白日里，阁楼下的喧嚣暂歇，只有零星的打扫和低语声；而一墙之隔的相府，则如同沉默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威压。

　　林羽依旧在昏迷中，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死灰。白芷守在他身边，不时为他擦拭额角渗出的虚汗，或是小心地检查腿上的绷带。连日的疲惫让她有些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眼帘低垂，勉强保持着清醒。

　　慕容瑶坐在那扇唯一的小窗下，目光透过狭窄的缝隙，久久凝视着对面相府那森严的飞檐。她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玉镯换来的食物和清水勉强维持着生存，但内心的焦灼却与日俱增。苏逸和小丐怎么样了？他们是否成功摆脱了追兵？安危如何？

　　就在这时，门外极轻微地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慕容瑶和白芷瞬间惊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期盼。慕容瑶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是我，苏逸。”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却带着明显疲惫和沙哑的声音。

　　慕容瑶心头一颤，迅速拉开房门。一道身影敏捷地闪入，随即迅速将门关好。来人正是苏逸！只见他衣衫褴褛，上面沾满了泥污、草屑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脸上带着几道刮伤，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一般，但眼神依旧明亮锐利，如同暗夜中的寒星。

　　“苏逸！”慕容瑶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查看他是否受伤，手伸到一半，却又因矜持而顿住，只是关切地看着他。

　　白芷也立刻起身，急声问道：“苏公子，你没事吧？小丐呢？”

　　苏逸靠着门板，微微喘息，显然这一路归来极其不易。“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小丐也很安全，那孩子机灵，我们分头行动，他应该已经找到地方藏起来了，暂时不会有危险。”他快速解释道，目光随即越过慕容瑶，看向角落里的林羽，“林大哥怎么样了？”

　　“白芷姑娘已为他清创解毒，伤势暂时稳住，但还需静养。”慕容瑶答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逸，“你们……是如何摆脱追兵的？”

　　苏逸简略叙述了之前的惊险。他与小丐利用山林地形，不断制造痕迹，将大批追兵引向了城南的深山。期间数次遭遇拦截，险象环生，他身上这些血迹大多属于敌人，但也确实挨了几下。最后凭借对底层巷道和小路的熟悉，他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摆脱了追踪，又费尽周折，才根据慕容瑶可能选择的方向和留下的隐秘标记，一路找到了这间暗娼馆。

　　“此地虽险，确是妙招。”苏逸环顾这狭小肮脏的密室，由衷赞道。他能想象慕容瑶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慕容瑶看着苏逸满身的狼狈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想到他为了引开敌人，独自承受了多大的风险，心中百感交集，那股一直被压抑着的情感，在经历生死离别又重逢的冲击下，再也无法抑制。

　　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方虽然沾了泥污、却依旧能看出质料上乘的丝帕，轻轻递向苏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擦一擦吧。”

　　苏逸一愣，看着那方丝帕，又看向慕容瑶。昏暗的光线下，她容颜憔悴，发丝凌乱，宫装破损，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瑶光公主的雍容华贵，但那双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坚定，映照着他的身影。

　　他没有接过丝帕，而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公主，苏逸身份卑微，蒙公主信任，已是万幸，不敢……”

　　“苏逸。”慕容瑶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从道观血战，码头杀阵，再到如今……我们一同闯过多少生死关卡？在你心中，难道还只有公主与草民的身份之别吗？”

　　苏逸身躯微震，抬起头，对上慕容瑶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信任，有关切，更有一种他从未敢奢望、此刻却清晰可见的情愫。

　　慕容瑶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无视了这陋室的肮脏，也无视了旁边尚有白芷在场（白芷早已悄然背过身去，假装照料林羽，实则为他们留出空间）。她看着苏逸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比生死与共的情谊更重。从今往后，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慕容瑶，愿与你风雨同舟，生死相随。”

　　“风雨同舟，生死相随。”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苏逸耳边炸响。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女子，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绝。一直以来，他守护她，或许最初源于一丝侠义，一丝对不公的反抗，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守护早已融入了更深的牵绊。只是身份的云泥之别，如同天堑，让他从未敢有半分逾越之想。

　　此刻，这层隔阂，被慕容瑶亲手打破。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苏逸的心头，冲击着他的眼眶。他不再犹豫，也不再退缩，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慕容瑶递出丝帕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柔软，被他布满粗茧和伤痕的手掌包裹住。

　　“公主……”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苏逸……何德何能……”

　　“叫我瑶儿。”慕容瑶看着他，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嘴角却噙着温柔而坚定的笑意，“在宫外，没有公主，只有与你同生共死的慕容瑶。”

　　“瑶……瑶儿。”这个名字从苏逸口中唤出，带着生涩，却无比郑重。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我苏逸在此立誓，此生定护你周全，纵使粉身碎骨，亦不负今日之言！”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誓言，在这污浊陋室中回荡，却比任何金石之言都更加坚定。

　　窗外，是敌人森严的府邸，是依旧险恶的局势；窗内，是重伤未愈的同伴，是前途未卜的逃亡。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两颗饱经磨难的心，终于冲破了身份与阶层的桎梏，紧紧靠在了一起。这份在血与火中萌生的情谊，如同暗夜里燃起的微弱却顽强的火焰，照亮了彼此前行的道路，也给予了他们面对未来更加残酷风雨的无穷勇气。

　　夜诉衷肠，情定危局。未来的路，他们将真正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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