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抉择之痛

　　慕容瑶那句“风雨同舟，生死相随”，字字千钧，砸在苏逸心上，激起惊涛骇浪，也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烙印。紧握她手的那一刻，暖意与力量仿佛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最深处，驱散了连日亡命的阴霾与寒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搏动，诉说着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

　　然而，当慕容瑶因心神松懈而沉沉睡去，密室内只剩下林羽微弱的呼吸声与窗外遥远的市井嘈杂时，那份汹涌的激情逐渐退潮，露出了理智冰冷而坚硬的礁石。

　　苏逸轻轻、极其缓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他挪到小窗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双膝之间。

　　他，苏逸，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书香门第、前途光明的苏家公子。那个身份，连同他的父母、家园、以及那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单纯抱负，早已在那一夜的血火中化为灰烬。

　　如今的他，是侥幸偷生、背负血海深仇的逃亡者。是隐姓埋名、在权贵圈中戴着假面舞蹈的双面人。是依靠同伴庇护，挣扎于阴谋与刀剑缝隙间的求生者。

　　纵然他心怀天下，有经世之志，有几分急智与隐忍，可现实是，他连自己的性命、同伴的安危都难以确保。秦嵩如同一座望不到顶的巨山，其阴影笼罩着整个京城，甚至这片江山。他们此刻的藏身之所，不过是巨兽眼皮底下侥幸存留的一丝缝隙，随时可能被碾碎。

　　而慕容瑶，她是大周的瑶光公主，是皇室血脉，是这片江山名义上的主人之一。即便此刻落难，她的身份、她所代表的法统与希望，依然重若千钧。她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应该回到她应有的位置，而不是与他这个前路晦暗、生死未卜的“已死之人”捆绑在一起，沉沦于这无尽的追杀与阴暗之中。

　　“接受，即是害她。”

　　这个认知，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绵长而尖锐的剧痛。

　　他仿佛已经看到，慕容瑶因他而陷入更深的陷阱，因他而失去回归宫廷的机会，因他而香消玉殒在某次伏击或暗杀之中。那样的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怎能如此自私？怎能因一己情愫，就将这轮明月拖入自己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沼？

　　复仇之路，步步荆棘，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能，也绝不允许，将她的命运也赌在这条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绝路上。

　　然而……拒绝吗？

　　想到方才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份摒弃了所有身份隔阂的纯粹与坚定，那份在绝境中绽放的信任与依赖，他便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不舍与痛楚。在她最需要支撑的时候，用冰冷的现实和所谓的“为她好”去推开她？那与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插一刀有何区别？

　　更何况，他自己的心呢？

　　那份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悄然滋生的情愫，那份被她聪慧、大气、坚韧所吸引的悸动，早已深植心底，岂是轻易能够割舍？她不仅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更是能与他谈论天下大势、理解他抱负、在危难中与他并肩而立的知己。这份精神上的契合，远比单纯的倾慕更加珍贵，也更加难以放手。

　　两种选择，如同两条布满荆棘的岔路，无论走向哪一边，都注定鲜血淋漓。一种痛在当下，是亲手斩断刚刚萌生的希望；一种痛在将来，是可能亲眼目睹她因自己而凋零。

　　“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苦笑从喉间溢出。苏逸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窗外那片被相府高墙切割开的、狭窄而压抑的夜空。昔日苏家庭院中，他与父亲品茗论史，母亲在一旁含笑静听，那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连爱一个人，都会变得如此艰难，如此……奢侈。

　　身份的云泥之别，前路的凶险未卜，家仇国恨的重担……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无形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他渴望那风雨同舟的温暖，却又恐惧那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

　　这份刚刚明朗却已背负了如山重负的情意，像一团炽热的火，温暖了他，也灼烧着他。他贪恋那温暖，却又怕这火焰最终会焚毁他珍视的一切。

　　天，就快亮了。

　　他知道，当晨曦透过这扇小窗，他必须面对慕容瑶，必须给出他的回应。这个回应，不仅关乎他个人的情感，更可能影响整个团队的命运，甚至……这片江山的未来。

　　抉择之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与情感，让这漫长的黑夜，显得格外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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