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染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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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霞镇的染坊街,藏着个奇怪的规矩:每月十五,苏老染的凝色坊只接一桩生意。无论你是官宦富商,还是贩夫走卒,想让苏老染出手,全看他檐下那串染布幡子——若是挂着靛蓝的,今日便只染蓝色,挂着绯红的,便只染红色。

  苏老染的手,是镇上最金贵的手。指腹圆润,掌心却有道月牙形的疤,据说是年轻时调错了染料配比,被滚沸的染缸烫的。他染出的布,晒三年不褪色,泡在水里,连水都带着三分艳色。

  苏伯,给我染匹红布呗。绣坊的柳婶提着个布包,站在染坊门口。她要给出嫁的侄女绣嫁衣,点名要苏老染染的醉胭脂。

  苏老染眯着眼看了看天,檐下的幡子正飘着层叠的粉,像落了半树桃花。今日只配桃花粉颜色。他声音慢悠悠的,像染缸里晃荡的水波。

  柳婶急了:可下月初六就要出嫁了......

  那就等下月。苏老染转身往院里走,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淡淡的草木香。那是他独门的染料味,混杂了茜草以及栀子和苏木的气息。

  染坊后院种着半亩药草,墙角堆着十几个青石缸。阿禾蹲在缸边,正用木槌捶打蓝草。他是苏老染捡来的孤儿,眉眼间带着股倔强,染布的手艺学了五年,却总被苏老染说差着点意思。

  师傅,柳婶的生意为啥不接?阿禾直起腰,捶布的木槌在手里转了个圈。

  她心里的红,还没到时候。苏老染往缸里撒了把石灰,等她侄女踏出门槛那天,红布自然就艳了。

  阿禾撇撇嘴,没再问。他总觉得师傅这话玄乎,染布不就是看染料配比么,跟人心有啥关系。

  入夏时,镇上来了个穿洋装的女人,烫着卷发,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女人姓白,说是来采买布料的,看见苏老染染的孔雀蓝,眼睛都直了。

  这布我要一百匹。白小姐把银票拍在柜台上,价钱随便开。

  苏老染摸了摸布样,摇摇头:染不出那么多。

  为啥?白小姐皱起眉,缺染料我给你买,缺人手我给你雇。

  缺的是。苏老染指了指后院的染缸,这缸蓝,是去年冬雪化了时泡的,要等三个月的日头晒透,再经七场夜雨,才能有这颜色。一百匹布,得有一百份这样的耐心,你有吗?

  白小姐显然没听懂,冷笑一声:装神弄鬼。她甩门而去时,阿禾看见她洋裙的衬里,绣着朵金线牡丹,艳得有些俗气。

  没过几日,镇上开了家新布庄,老板正是白小姐。布庄里挂着的孔雀蓝,颜色看着像,却透着股浮躁,摸在手里也发僵。有人去问,白小姐说这是改良版,价钱比苏老染的便宜一半。

  苏老染听说了,照旧每天在后院摆弄他的药草。阿禾却急得团团转:师傅,咱们也降价吧,再这样下去,染坊要关门了!

  苏老染没理他,只是把刚摘的栀子放进石臼里捣。捣着捣着,突然了一声,指着阿禾的手:你看。

  阿禾低头,只见自己的指甲缝里,沾着点淡紫色,洗都洗不掉。那是前日给药铺的陈掌柜配桔梗′紫时沾上的,陈掌柜要给过世的妻子做寿衣,染布那天,他蹲在染坊门口,哭了整整一下午。

  这紫,比以往艳些。苏老染的眼神亮了,你心里的东西,跑到布上去了。

  阿禾愣住了。他想起染那匹布时,心里确实堵得慌,想起陈掌柜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爹娘模糊的模样。

  秋分时,柳婶又来了,这次眼眶红红的。苏伯,侄女嫁不成了。她说,男方家嫌我们陪嫁少,要退婚。

  苏老染沉默了半晌,转身从里屋抱出匹红布。那红不似寻常的正红,带着点暖橘调,像夕阳落在熟透的柿子上。这是前几日染的合欢红,你拿去给孩子做件夹袄吧。

  柳婶接过布,眼泪掉在布上,竟没晕开半点水渍。这布......

  经得住泪。苏老染摆摆手,心要是真的,穿粗布也体面。

  那天傍晚,阿禾看见白小姐的布庄挂出了的牌子。据说她进的那批孔雀蓝,被雨水淋过之后,褪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像蒙了层尘土。

  阿禾蹲在染缸边,学着苏老染的样子,往缸里撒石灰。阳光透过树叶,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懂了师傅说的差着点意思——染布不只是调色,是把心里的光,揉进布纹里。

  苏老染站在屋檐下,看着阿禾认真的侧脸,檐下的幡子不知何时换成了浅浅的鹅黄,像初春刚抽芽的柳丝。他摸了摸掌心的疤,那里似乎还留着当年的温度,烫得人心里透亮。

  后来,阿禾成了新的苏老染。他染的布,依旧每月只接一桩生意,染出的醉胭脂,据说能映出姑娘脸上的红晕;染出的松柏青,裹在老人身上,能闻到松针的清香。

  有人问阿禾,染布的诀窍是什么。他总是指着后院的染缸,笑着说:你看这水,心里是什么色,布就是什么色。

  染坊的草木香,年复一年地飘在碧霞镇的老街上,混着阳光和雨水的味道,染出了一街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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