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磨坊的老石磨爱较真

　　桃花峪的磨坊里，蹲着盘老石磨。上扇磨盘刻着八卦纹，下扇磨盘缠着圈铁边，推磨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是老王家传了六代的物件。这石磨怪得很——你要是诚心磨面，麸皮筛得比纸薄，面粉细得能飘起来；你要是想偷工减料，磨出来的准是粗颗粒，还带着股土腥味。

　　守着石磨的是王老汉，大伙儿都喊他磨盘爷。老汉的脊梁有点弯，像磨盘的弧度，手上的老茧能卡进磨齿，每天天不亮就推着磨转，说磨盘响是在跟他唠嗑。他有个孙女叫麦香，扎着条粗辫子，辫梢系着麦秸编的小蚂蚱，最爱蹲在磨盘旁看爷爷扫面粉，说磨盘转起来的影子像跳舞的仙女。

　　村东头有个馒头铺老板叫冯二黑，总惦记着这石磨。他听说老石磨磨出的面蒸馒头不塌屉，好几次想借去试试新麦，都被麦香用面瓢打跑了，嘴里喊：想借石磨掺麸皮，没门儿！

　　开春那会儿，镇上的麦价涨了两成。冯二黑眼珠一转，往面粉里掺了不少玉米粉，蒸出来的馒头看着白，咬着发渣。有个卖菜的老太太来买馒头，刚咬一口就吐了：冯老板，你这馒头咋一股苞米味？冯二黑脖子一梗：新花样，你不懂！

　　麦香躲在磨坊门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冯二黑来买磨盘爷的新面粉，故意多往石磨里放了把麦麸。冯二黑舀了勺面粉，刚想说还是老王头的面地道，突然了一声——面粉里竟裹着半片玉米叶，黄澄澄的格外显眼。他脸一红，放下面粉就走，麦香蹲在磨盘旁偷笑，石磨转了半圈，像是在跟她击掌。

　　没过几天，冯二黑的馒头铺就没人去了。食客都说：还是磨坊的面实在，蒸出的馒头能捏出窝窝。有人问磨盘爷：麦价涨了，您的面粉咋不涨价？老汉拍着磨盘说：这老伙计说了，面是百姓粮，不能趁火打劫。

　　入夏时，村里闹起了蝗虫，地里的麦子被啃得只剩杆。冯二黑急得直转圈，说再这么下去，铺子就得关门。磨盘爷看着急，把石磨刷得干干净净，往磨眼里倒了些艾草和硫磺，推着磨转了整整一天。

　　磨出来的粉带着股怪味，他让麦香撒在田埂上。说也奇怪，蝗虫碰到这粉，立马蜷成一团，没过三天，地里的蝗虫就没影了。冯二黑也想来讨粉，却不好意思开口，麦香看他急得直搓手，偷偷装了半袋送过去，说：磨盘爷让给的。冯二黑红着脸接过去，撒完回来，给磨坊送了两斤新腌的咸菜。

　　这事传到了县城的张大户耳朵里。张大户是个大胖子，听说桃花峪有盘能的神石磨，立马带着家丁，坐着马车就来了，站在磨坊门口喊：这石磨是我张家祖上传丢的，今儿必须拉回去！

　　磨盘爷把磨杆抱在怀里：张老爷，这磨在我家转了五十年，推坏的木柄能堆成山，你说丢就丢了？张大户冷笑一声，指挥家丁：给我抬！这么神的东西，该去磨我家的燕窝粉！

　　家丁刚伸手，石磨突然响了一声，上扇磨盘竟自己转了半圈，磨齿卡在家丁的裤腿上，扯下块布来。更怪的是，磨盘缝里冒出些麸皮，全粘在张大户的绸缎马褂上，像撒了把白芝麻。

　　冯二黑蹲在墙根看热闹，笑得直拍大腿：好！这磨盘公道，知道谁是吃闲饭的！张大户气得直跺脚，骂了句，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被磨盘旁的石墩绊了个趔趄，差点摔进麸皮堆。

　　秋天收新麦时，磨盘爷突然咳得直不起腰，痰里带着血。郎中说是常年吸面粉伤了肺，得用冰糖炖雪梨补着。麦香急得直掉泪，冯二黑提着两斤梨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州府进货，听说有种西洋药能治咳嗽，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麦香趴在石磨上，用布擦磨盘上的面粉：磨盘磨盘，救救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刷磨齿，不让你卡麦秸。眼泪掉在磨盘上，竟渗进了磨纹里。第二天一早，她发现磨盘缝里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老冰糖，还带着股麦香。

　　冯二黑一看就咋舌：这是陈年冰糖，能换一麻袋梨！他自告奋勇陪着麦香去州府，把新磨的面粉卖了，买回了西洋药。磨盘爷吃了药，咳嗽竟慢慢好了，又能推着石磨转了。

　　这事过后，老石磨成了桃花峪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磨盘磨袋喜面，说能白头偕老；谁家生小孩，用磨盘上的面粉抹点在孩子额头，说能长命百岁。冯二黑也改了性子，馒头铺里的面粉再没掺过假，还总来帮磨盘爷扛麦子，说：这石磨比账本清楚，糊弄人就是糊弄自己。

　　后来磨盘爷活到九十九岁，在一个晒麦子的午后安详地走了，麦香接过了那盘石磨。她嫁了个种麦的后生，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走路，就爱推着小磨盘转，咯吱咯吱转得欢，老石磨也跟着响，像是在跟他一起唱。

　　如今那盘石磨还在桃花峪的磨坊里，磨盘被磨得越发温润，推磨的木柄换了新的，却还留着原来的弧度。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石磨的来历，麦香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咱种的麦子，看着普通，磨出来的全是实在，你对它真心，它就给你细粉面；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粗麸子尝尝？

　　冯二黑后来把馒头铺改成了杂货铺，柜台上总摆着个石磨模型，谁来买东西都要讲段石磨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石磨，一圈是一圈的实在，才能磨出好日子。

　　风一吹，磨坊的窗户响，石磨咯吱咯吱转，听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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