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槐树下的秤星语

　　老镇西口的那棵古槐，得四个壮汉才能合抱。树身裂了道丈长的口子，里头黑漆漆的，孩子们总说藏着会说话的精怪。树下常摆着个竹编摊子，摊主是个跛脚的老汉，姓秦，镇上人都叫他秦跛子。他手里总捏着杆旧秤，秤杆红得发黑，秤星却亮得像沾了露水。

　　秦伯，称两斤核桃。卖花布的王婶把布包往摊子上一放。秦跛子慢悠悠提起秤，铁秤砣晃了晃，他忽然了声：你这布包里，藏着块银锁吧？王婶脸一红，原来她刚给孙子打了锁，怕人看见才裹在布里。

　　没人知道，秦跛子的秤能。三十年前他在山里烧炭，被滚落的石头砸瘸了腿，昏迷时摸到块暖乎乎的东西，醒来就多了这杆秤。从那以后，秤星总在他耳边嘀咕，谁家的米掺了沙，谁家的银子来路不正，都说得一清二楚。

　　那年秋雨下了整月，镇上来了对母女。母亲叫柳氏，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总低着头；女儿叫阿禾，梳着条歪歪扭扭的辫子，眼睛却亮得惊人，怀里总抱着个陶罐。她们租了槐树下的空屋，柳氏绣荷包换钱，阿禾就坐在门槛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秦伯，称半两朱砂。柳氏第一次来摊子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秦跛子刚把朱砂倒在秤盘里，秤星突然乱晃，在他耳边尖声喊：血！这女人身上有血味！他抬头看柳氏，见她袖口沾着点暗红，像没洗干净的血迹。

　　阿禾却不怕他。有天趁柳氏不在，小姑娘踮着脚够摊子上的糖块，被秦跛子逮个正着。想吃？他拿起块麦芽糖，阿禾却摇头，指着他的秤杆：它刚才说，你昨晚偷偷给乞丐留了馒头。秦跛子心里一惊，这孩子竟也能听见秤星的话？

　　更奇的是阿禾的陶罐。有天夜里下暴雨，秦跛子起夜，看见槐树下有团绿光。走近了才发现，阿禾正把陶罐里的东西往树裂口里倒，是些亮晶晶的粉末，遇雨就冒白烟。这是爷爷炼的醒神砂阿禾见了他，也不隐瞒，树里的东西快饿死了。

　　秦跛子想起年轻时听的老话：古树活过百年，就会藏着树灵，若被阴邪缠上，就会日渐枯萎。他摸了摸槐树粗糙的皮，果然比往年凉了许多。

　　没过多久，镇上出了怪事。先是王婶家的银锁丢了，接着是张屠户的钱袋不翼而飞，最后连镇长家祖传的玉佩都没了踪影。有人说看见个跛子在镇长家后墙转悠，街坊们看秦跛子的眼神渐渐变了。

　　不是我。秦跛子急得敲桌子，秤星却在他耳边叹：是那女人拿的，她把东西埋在槐树根下了。他去找柳氏，见她正对着陶罐哭，罐底沉着块玉佩，正是镇长家丢的那块。

　　我男人是被冤枉的。柳氏见瞒不住，眼泪掉得更凶，他原是县衙的捕头，抓盗匪时被同伙陷害，现在关在死牢里。我偷这些，是想打点牢头，让他多活几天。阿禾抱着她的腿，小声说：妈妈说，等爸爸出来，就不用再躲了。

　　秦跛子的心沉了沉。他想起自己的爹，当年也是被诬陷偷了官粮，病死在牢里。那时他才十岁，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府把家里的东西搬空。

　　夜里，秦跛子抱着秤坐在槐树下。树裂口里突然传出呜咽声，像个委屈的孩子。它说，埋在根下的东西带着怨气，快把它撑死了。阿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的陶罐泛着微光，爷爷说，只有清白的人滴三滴血，才能净化这些怨气。

　　秦跛子看着秤杆上的星子，忽然有了主意。第二天一早，他拄着拐杖去了县衙，把秤往公案上一放：大人若信得过老汉，就让这秤来断案。县官正愁抓不到真凶，半信半疑地让人把失物都摆在堂上。

　　秦跛子提起秤，先称那枚银锁。秤星猛地沉下去，尖声喊：是李木匠偷的！他在王婶家修柜子时藏的！县官派人去抓李木匠，果然从他家床底搜出了没来得及销赃的赃物。接着称玉佩，秤星又喊：是捕头的同伙张二狗！他怕捕头出狱揭发他，故意栽赃！

　　案子水落石出那天，柳氏的男人被放了出来。一家三口来谢秦跛子，阿禾把陶罐递给她：爷爷说，这醒神砂给您，您的秤帮了我们，也该让它补补灵气。

　　秦跛子把醒神砂混在桐油里，细细擦了秤杆。从那以后，秤星说话的声音更清亮了，有时还会哼些山里的小调。镇上的人再也不叫他秦跛子，都恭敬地喊他秦先生。

　　古槐的裂口慢慢愈合了，春末时竟抽出了新枝。有天清晨，秦跛子看见阿禾在树下画画，画里有个拄着拐杖的老汉，手里的秤杆上，每颗星子都像笑着的眼睛。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倒像谁在跟着秤星哼那支古老的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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