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宫门之前，蒲团之争

　　混沌的尽头，是一片绝对的‘无’。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四方，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意义。所有狂暴的法则，都在抵达这片区域时，被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宏大的秩序，彻底地抚平、同化。

　　而在这片“无”中，一座古朴、厚重、仿佛亘古便已存在的宫殿，静静地悬浮着。

　　它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琉璃金瓦。构成它的，似乎就是最纯粹的“道”本身。青灰色的墙壁上，流淌着的是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气流；那紧闭的殿门之上，铭刻着的，是三千大道的原始符文。

　　紫霄宫！

　　它不属于任何时空，不沾染任何因果。它就是“道”，它就是“理”！

　　当那由太阳真火构筑的华丽车辇、那横跨混沌的璀璨金桥、以及那条稳如泰山的岩石大道，几乎在同一时刻，抵达这座宫殿之前时……

　　整个混沌通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大能者，无论之前是何等的桀骜不驯、何等的野心勃勃，在亲眼目睹这座传说中的圣人道场时，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息，放缓了前行的脚步。

　　他们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甚至……虔诚！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是对“道”的终极形态的、最本能的朝拜！

　　帝俊与太一，收起了那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从车辇上缓缓走下，整理着衣冠。元始与老子，也散去了金桥，神情肃穆地并肩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承载了整个洪荒重量的巨大殿门。

　　谁都知道，门后，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前路！

　　就在这亿万载难逢的寂静之中，钟离的岩石大道，也悄然延伸至了宫殿的门前。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圣人道场，与东海之滨的一块普通礁石，并无不同。

　　他这副异于常人的姿态，立刻引来了所有顶尖大能的侧目。

　　元始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他从钟离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让他极为不喜的“异数”气息。那是一种……不尊天命、不入玄门的、游离于秩序之外的感觉！

　　而东皇太一，则死死地盯着钟离，他头顶那若隐若现的混沌钟，竟是发出了更为清晰的、一声声急促的嗡鸣！那是一种……遇到了同等级“镇压”之宝的本能警惕与战意！

　　然而，不等他们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吱——呀——”

　　一声仿佛从亘古传来、足以碾碎神魂的沉重开启声，缓缓响起。

　　紫霄宫那扇紧闭的殿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内，缓缓地打开了！

　　没有宝光冲天，没有仙乐齐鸣。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道韵”，如同最温和的春风，从门内，缓缓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仅仅是被这股道韵拂过，在场的所有大能者，都只觉得神台一阵清明！无数困扰了他们万载的修行瓶颈，竟是在这一刻，都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这便是圣人道场？！”

　　一位散修大能，因为过度激动，声音都变得嘶哑，眼中流露出近乎疯狂的贪婪！

　　下一刻，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什么排场，纷纷化为流光，向着那敞开的殿门，蜂拥而去！生怕自己落后一步，便会错失这天大的机缘！

　　“哼！！”

　　元始发出一声冷哼，他那与生俱来的傲慢，不允许任何人走在他的前面！他一步踏出，看似缓慢，却仿佛缩地成寸，瞬间便超越了所有人，第一个，踏入了紫霄宫的大门！

　　老子清静无为，不与人争，却也同样是一步迈出，便已然出现在了元始的身旁。

　　通天长笑一声，和钟离点头示意，便剑光一闪，紧随其后，出现在老子身侧！

　　帝俊与太一，亦是不甘示弱，化为两道金色长虹，紧随三清之后！

　　钟离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并未去争抢，而是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拉着对一切都感到无比新奇的女娲，与伏羲、通天一同，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那扇代表着洪荒最高道途的大门。

　　紫霄宫内，与众人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这里，空旷、古朴，甚至可以说简陋。整个大殿的地面，都由一种不知名的青石铺就，浑然一体。大殿的最前方，是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讲台。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讲台之下，那并排摆放着的……六个紫色蒲团！

　　那蒲团不知是何材质，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紫色，上面竟有丝丝缕缕的紫气，在缓缓流转！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从中散发而出，仿佛与整个洪荒的天道本源，都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所有率先进入大殿的大能者，在看到这六个蒲团的瞬间，呼吸都猛地一滞！

　　他们都是何等人物？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这六个蒲团的非凡之处！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座位那么简单！这代表着地位！代表着能与圣人最为亲近的、独一无二的资格！

　　“盘古正宗，理当居前三！”

　　元始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便走向了左手边的第二个蒲团，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一股威严霸道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宣告着自己无可争议的地位！

　　老子微微颔首，在第一个蒲团上坐下，双目微阖，仿佛入定。而通天，则是洒脱一笑，在第三个蒲团上盘膝而坐，好奇地打量着这蒲团的玄妙。

　　三清，作为盘古元神所化，身负开天功德，他们占据前三席，在场无人敢有异议，也无人能有异议！

　　紧接着，伏羲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眼中满是宠溺，护住女娲，朗声道：“小妹，请！”

　　女娲也知道事关重大，对着兄长感激地点了点头，莲步轻移，在第四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至此，六席已去其四！

　　剩下的最后两个蒲团，瞬间便成为了整个大殿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炽热起来！

　　“哈哈，看来贫道运气不错！”

　　一声爽朗的大笑响起，一位身着红袍、面容和善的道人，身形一闪，便抢先一步，在第五个蒲团上坐了下来。正是那洪荒之中有名的老好人，红云道人！

　　而就在他坐下的瞬间，一道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鲲鹏！

　　他身形如电，几乎是与红云同时抵达，却因差了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五个位置被占！他面色阴沉地坐到了最后一个，也就是第六个蒲团之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六个蒲团，各归其主！

　　那些稍慢一步的大能者，如帝俊、太一、冥河等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懊恼与嫉妒！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最大的先机！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准备在后面随意找个位置坐下之时……

　　“呜……呜呜呜……”

　　一阵压抑而又悲怆的哭声，忽然从殿门之外，传了进来。

　　只见两位身着麻衣、面容疾苦、看上去仿佛几万年没吃过饱饭的道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正是那从西方贫瘠之地，一路赶来的接引与准提！

　　他们似乎在混沌之中，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此刻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准提道人一进大殿，看到那早已坐满的六个蒲团，以及蒲团之上，那一个个气息渊深、宝光护体的大能者，他那张本就比苦瓜还苦的脸，瞬间垮得更厉害了！

　　“噗通”一声，准提竟是直接跪倒在地，也不管地上冰冷，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圣人慈悲啊！我与道兄，自西方贫瘠之地，一路跋山涉水，穿越无尽混沌，历经千辛万苦，只为能聆听圣人大道！可……可恨我二人福缘浅薄，竟……竟连一个听道的位置，都没有啊！”

　　他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悲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西方贫瘠，灵宝稀疏，地脉断绝，生灵困苦……我与道兄，立想要要恢复西方灵脉！可如今，连听道的机会都没有，何谈恢复？道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西方亿万生灵啊！”

　　这番惊天动地的哭诉，瞬间便让整个紫霄宫，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毫无大能风范、如同市井泼皮般撒泼打滚的道人。

　　就连一向清静无为的老子，都忍不住睁开眼，多看了他两眼。元始的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通天则是眉头紧锁，他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等以哭闹来博取同情的软弱之辈！

　　然而，有人不屑，却有人……心软了。

　　坐在第五个位置上的红云道人，看着准提那副悲惨的模样，听着他那一声声为了西方生灵的哭嚎，他那颗老好人的心，不禁有些动摇了。

　　“唉，同为求道者，一路行来，实属不易。这西方，也的确是……惨了点。”他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这意念动摇的瞬间！

　　准提那哭嚎的声音，仿佛找到了目标，竟是直接朝着他的方向，跪行了几步！

　　“这位道友！我看你面善心慈，必是有德真仙！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西方吧！我道兄接引，为求大道，心力交瘁，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你就行行好，将这位置，让与我道兄，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把道德的枷锁，死死地扣在了红云的身上！

　　当着三千大能的面，当着即将现身的圣人的面，拒绝一个如此“真诚”而又“可怜”的请求？

　　红云，做不到。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也罢。”

　　红云缓缓起身，对着准提说道：“道友快快请起。既然你与你兄弟二人求道之心如此诚恳，贫道这位置，让与你道兄便是。”

　　“多谢道友！道友大恩大德，我不忘啊！”

　　准提见状，立刻破涕为笑，那变脸的速度，看得一旁的通天，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急忙将一直闭目养神的接引，扶到了红云的位置上。

　　接引坐下，对着红云道了一声：“善。”

　　然而，事情还未结束！

　　准提在安顿好师兄之后，竟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蒲团！

　　投向了那位面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鲲鹏！

　　“这位道友！”准提故技重施，又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道兄已有座位，贫道……”

　　“滚！”

　　一个冰冷刺骨的字，从鲲鹏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准提，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可不是红云那个烂好人！到手的机缘，想让他让出去？做梦！

　　准提的脸色，瞬间一僵。

　　但他却并未放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元始！

　　“元始道友！”准提朗声道，“我观这位道友，跟脚浅薄，业力缠身，如何能坐于圣人座下，与盘古正宗同列？此举，岂不是有辱玄门威严？！”

　　这番话，简直是说到了元始的心坎里！

　　元始本就看不起鲲鹏这等妖族出身，此刻听准提这么一说，更是深以为然！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威严的眼眸，淡淡地扫了鲲鹏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那一眼之中所蕴含的、属于盘古正宗的无上威压与轻蔑，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伤人！

　　鲲鹏的心，猛地一沉！

　　他感受到了！他感受到了来自三清的压力！感受到了周围那些玄门大能们，那若有若无的排斥！

　　他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该死的红云！若不是他多管闲事，引狼入室，自己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红云！！！”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鲲鹏的心中炸响！那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红云彻底吞噬！

　　最终，在多方压力之下，鲲鹏缓慢又无比艰难地，从那第六个蒲团之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双充满了怨毒与杀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了红云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貌，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准提，则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坐到了那最后一个蒲团之上。

　　至此，紫霄宫中，六个蒲团终于尘埃落定。

　　三清、女娲、接引、准提。

　　而那个因为一念之仁，而为自己惹下了滔天因果的红云道人，则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来自角落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怨毒目光，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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