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自我的囚笼

　　梁辰的怒吼，如同重锤砸在冰面上，瞬间震碎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与麻木。

　　他的话语里，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于绝对理性的力量，强行将所有人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快！贴墙！”

　　高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最近的建筑墙壁，将自己的整个后背死死地贴在冰冷的石面上。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地寻找着建筑物的阴影，将自己的身体藏匿其中。

　　一时间，原本还暴露在街道中央的幸存者们，全都如同壁虎一般，紧紧贴住了街道两侧的墙根。

　　月光被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上投射出大片大片的、安全的黑暗区域。

　　当他们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入这些阴影之中时，脚下那原本还在躁动不安的影子，似乎也随之安分了下来。

　　它们被压缩在脚底和墙根的狭小缝隙里，失去了月光的直接照射，那种违背物理法则的独立蠕动感，也随之减弱到了最低。

　　暂时……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此起彼伏。

　　刚才那血腥残忍的一幕，给他们带来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规则……”高强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双马尾女孩孙萌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捂着嘴，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另一个小队的幸存者们，在目睹了同伴被影子吞噬后，精神已经彻底崩溃，此刻只是麻木地学着梁辰他们，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然而，梁辰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的眉头，反而锁得比之前更紧了。

　　不对劲。

　　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规则仅仅是“不能踩到自己的影子”，那么只要像现在这样，永远贴着墙壁，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行动，岂不是就等于找到了绝对安全的通关方法？

　　这太简单了。

　　对于一个能设计出“中央车站”那种枢纽模式的存在而言，一个站点的核心规则，不可能存在如此明显的、可以被轻易规避的漏洞。

　　这其中，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他们尚未触及的陷阱。

　　梁辰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地锁定着自己脚下那片被压缩到极致的影子。

　　很快，他便发现了那丝违和感的来源。

　　他们的影子，虽然因为躲在黑暗中而变得安分，但并没有彻底“死去”。

　　它们依旧在以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进行着那种源于独立生命的律动。

　　而且，梁辰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律动，似乎带上了一种……倾向性。

　　他们所有人的影子，都在不约而同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阴影之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区域，进行着试探性的“延伸”！

　　就好像……它们并不喜欢待在黑暗里。

　　它们渴望着月光。

　　它们在违背本体想要“躲藏”的意愿！

　　一个极其可怕的、颠覆性的猜想，如同电流般窜过梁辰的脑海！

　　他立刻转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身边的高强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指令。

　　“高强。”

　　“嗯？”高强还在平复心情，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听着，接下来，什么都别做，身体保持绝对静止。”梁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但是，在你的脑子里，用你全部的意志力，拼命地去想！想着要往你左手边那条更深的巷子里走进去！越深越好！”

　　高强愣住了。

　　他完全不明白梁辰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

　　但出于对梁辰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画面：自己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左侧那条漆黑得如同怪兽巨口的巷子深处，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几乎就在高强的意念达到顶点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那片原本只是在微微蠕动的影子，猛地、剧烈地，向着与他意念完全相反的右侧——那条通往宽阔街道的巷口方向，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那一下的动作，充满了狂暴与挣扎的意味！

　　就如同一条被铁链死死拴住的毒蛇，在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扑向另一个方向！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抽动，但那其中蕴含的、与本体意志截然相反的“意图”，却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看到了吗？”梁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惊骇与兴奋的颤抖。

　　高强猛地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恢复平静的影子，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体会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往左，另一半则在疯狂地叫嚣着要往右！

　　“我……我明白了……”

　　梁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头皮发麻的结论。

　　“这个站点的核心规则，不是‘踩踏’，而是‘对立’！”

　　“影子，会做出与我们本体意识，完全相反的行为！”

　　“我们越是想躲在黑暗里，我们的影子就越是会躁动不安，拼命地想要挣向光明！”

　　“我们越是想往一个方向走，我们的影子就会使出全部的力量，将我们拖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个结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天灵盖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比刚才目睹死亡时更加深沉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所有人彻底淹没。

　　这个发现，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希望，反而将他们打入了更深的、万劫不复的地狱！

　　如果说，之前的规则，只是一个需要小心规避的物理陷阱。

　　那么现在，他们面对的，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源于自我意识的……囚笼！

　　他们任何一个有目的性的行动，都会被自己的影子提前预判，并用尽全力进行阻碍和破坏！

　　他们被自己的思想，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何等狡猾、何等恶毒的规则设计！

　　它玩弄的，是智慧生命最根本的“目的性”！

　　“那……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孙萌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的眼神空洞，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啊，该怎么办？

　　前进，会被影子拖拽。

　　后退，同样会被影子阻挠。

　　停在原地，影子又会因为渴望月光而不断躁动，随时可能将他们从安全的阴影中暴露出去。

　　进退维谷。

　　动弹不得。

　　他们陷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解的死局。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对立规则”折磨得一筹莫展，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绝望之际。

　　团队中，一个一直沉默着，却始终在冷静观察和思考的女性，缓缓地开口了。

　　是那个民俗学研究生，戚月。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学者的清醒与理智。

　　她伸出手指，指向远处，那座在清冷月光下、如同黑色利剑般刺入夜幕的、城市中心最高的那座建筑。

　　“哥特式城市的布局，是一种典型的‘向心式’结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无论街道如何蜿蜒复杂，它们最终都会指向整个城市的核心，也是精神的象征——大教堂。”

　　戚月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梁辰的脸上。

　　“我们任务的目标，是找到并归还这座城市的‘光’。”

　　“我想，那个所谓的‘光’，或者说‘光之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就在那座大教堂里。”

　　她的话，像一盏在无边黑暗中被点亮的灯塔，瞬间为所有人指明了方向！

　　目标，明确了！

　　然而，当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清通往大教堂的必经之路时，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火苗，又被一盆冰水，无情地浇灭了。

　　在他们与远方的大教堂之间，横亘着一片巨大到令人失语的、毫无任何遮挡物的、完全沐浴在惨白月光之下的……

　　巨大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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