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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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的寒气被一股日渐浓厚的焦灼与期盼取代,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倏忽间就滑到了腊月廿三。空气中,似乎已经能隐约嗅到一丝硝烟(鞭炮)和油脂混合的、独属于年关的味道。

  廿三清晨,王桂花推开屋门,不再是看着天色发愁,而是深吸一口凛冽又清新的空气,那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股不一样的躁动。她回头对屋里扬声道:“今儿个廿三了,都麻利点儿,灶王爷今晚上天,咱们的‘年’就算起头了!”

  她这话像一声号令,陈家小院立刻进入了另一种节奏。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咸菜,大家却吃得格外快,仿佛碗底藏着金子。放下碗筷,王桂花便开始分派活计:“秀荷,春燕,今儿先把明儿扫房子要挪动的东西归置一下,灶房也先拾掇出来,晚上要祭灶,可得干干净净的。”

  她又对陈满仓道:“他爹,你把咱家攒的那些鸡蛋、干豆角,还有上次没卖完的山货归置归置,一会儿去镇上。卖了钱,记得买祭灶的芝麻糖和香烛回来,再瞧瞧集市上都有些啥,心里好有个数。”

  陈满仓一边听着,一边已经动手将东西往担子里装,闻言点头:“晓得了。”

  趁着孩子们开始忙活,陈满仓和王桂花凑在里屋,进行一年里最要紧的一次盘算。夫妻俩将盛钱的旧木匣子和贴身收着的小布包都拿出来,把里面的铜钱和几块小碎银子倒在炕上,细细数着,碰撞声清脆又郑重。

  “香烛、糖、猪肉,这是必需,省不得。”王桂花手指虚点着,像是在点数千军万马,“祭祖的黄纸、线香要买好的。给爹娘那边的年礼、各家走动的人情,也都得预备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正利索搬着矮凳的秀荷,“今年……眼看秀荷大了,出门总得有件见客的衣裳,她爹,今年再扯几尺新布头?”

  陈满仓秤过几块小碎银子,又把铜钱一个个串起来。往年听到这种提议,他多半要皱眉头,今年却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比往常柔和:“看着买吧,挑那结实耐穿的布,颜色……鲜亮点也行。”山货带来的额外进项,以及青山在县城的安稳,让这个一向紧绷的当家人,心里也稍稍松快了些许,愿意在这年关上,多透出一点光亮。

  陈满仓挑着担子出了门,脚步比往日轻快。一踏入镇上的主街,一股热浪般的人声便扑面而来。平日里还算宽敞的街道,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两旁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比着赛似的响亮:“新到的芝麻糖,又香又甜咯——”“瞧瞧这五花肉,膘厚肥实!”“写春联嘞,童叟无欺!” 办年货的男男女女挎着篮子、牵着孩子,在人群中穿梭,脸上都带着忙碌又兴奋的神情。陈满仓在熟稔的位置好不容易放下担子,立刻就有相熟的主顾过来问价。

  “满仓,今儿这栗子咋卖?”

  “老价钱,您瞧瞧,颗颗饱满。”陈满仓难得地扯出点笑容,抓起一把栗子让人看。他的山货和鸡蛋、干菜品相实在,价钱公道,在这年集上颇受欢迎,担子眼见着就空了下去。他一边称重收钱,一边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心里默默记着肉价、布价,盘算着哪家的香烛看起来成色好。

  傍晚,陈满仓带着一身集市上的热闹气儿回来了。担子一头空了大半,另一头装着新买的香烛和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却仍透出诱人甜香的芝麻糖。他将卖货换回、明显鼓胀了一些的钱袋交给王桂花,低声说了句:“今年集上东西全,人也多,价钱还算合适。” 王桂花接过钱袋,掂了掂,脸上笑意更深,如同喝了一碗温热的蜜水。

  夜幕降临,最重要的仪式来了。灶台被春燕和秀荷擦洗得锃亮,王桂花摆上那碟珍贵的芝麻糖,恭恭敬敬地点上三炷细香。香烟袅袅升起,带着麦芽糖的甜香与柏木的清香,在灶房里弥漫开来,营造出一方庄重而温馨的小天地。一家人,连同青文、秀兰,都安静地站在稍后处,看着那跳动的香火头。王桂花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之类的话,恳请灶王爷多美言几句。祭拜完毕,那碟粘嘴的糖自然成了孩子们的了。秀兰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年的序幕,就在这庄重又带着甜腻的氛围中,正式拉开了。

  廿四一早,真正的“硬仗”开始了。“今日啥也不干,就一样:扫尘!把穷气晦气都扫出去!”王桂花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干劲,自己也撸起了袖子。

  春燕和秀荷立刻用旧布包了头,拿起长柄笤帚,像两个冲锋的士兵,开始清理房梁、墙角积了一年的灰网,灰尘簌簌落下;秀兰人小,端着水盆,跟在后面擦拭桌椅板凳的腿脚,弄得自己像只小花猫;青文则负责搬挪轻便家什,不时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

  陈满仓也没闲着,挥着大扫帚清理院落,将积雪和落叶归拢到一处。屋里屋外顿时尘土飞扬,人声、水声、扫地声、咳嗽声、秀兰偶尔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虽杂乱,却充满了破旧立新的勃勃生机。旧的、沉积了一年的污垢被彻底清除,虽然每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鬓发沾灰,但看着渐渐变得窗明几净、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的屋子,心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敞亮与痛快。

  廿五的活动相对轻省些,却也透着邻里乡亲的暖意。王桂花量好了家里收的、颗粒饱满的黄豆,装了小半袋,让青文提着,送去村北的赵老四家。“跟你四有叔说,还是老规矩,换两大块老豆腐,过年咱炖白菜粉条吃。”

  这也是年年例行的规矩,用自家的豆子换新鲜的豆腐,物尽其用,也维系着乡情。

  青文回来时,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两块方方正正、水嫩嫩、颤巍巍的豆腐,用井水镇在盆里,那白玉般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欢喜,只等年三十成为餐桌上的美味。

  廿六,去买肉。这是约定俗成买肉的日子,有钱没钱的都要去买上点肉让家里人过年尝尝油腥。陈满仓揣上精心算计好的钱,再次去了镇上。

  肉铺前比廿三时更加拥挤,几乎水泄不通。案板上摆满了半扇半扇的猪肉,肥膘在白日的寒风中凝练。陈满仓挤在人群里,眯着眼,像个审视珍宝的行家,用手指按按膘厚度,看看肉色,仔细挑拣了半晌,才最终指着一条肥瘦层次分明、膘头足实的五花肉,对掌柜的高声道:“就这条!”掌柜的吆喝着过秤,用干荷叶麻利地包好,递过来时沉甸甸的。陈满仓接过这年味的“硬通货”,心里也跟着踏实了许多。

  廿七,院里有了点“血腥气”,却也是丰收的象征。王桂花指挥着陈满仓,在院子里挑了两只不再怎么下蛋的母鸡。磨刀、烧水、抓鸡……一番干脆利落的忙碌后,两只鸡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成了白胖胖的光腚鸡,挂在了屋檐下背阴通风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腥气,但看着那两只肥嫩的鸡,想到年夜饭上能有一锅热气腾腾、油花黄亮的鸡汤,这忙碌便都化为了对团圆饭最直接的期盼和满足。

  忙碌的高潮在廿七傍晚暂告一段落。王桂花和陈满仓一起,将备下的年货一一清点、归置。那条显眼的五花肉和两只白条鸡挂在檐下,透着富足;豆腐浸在盆里,保持鲜嫩;香烛、红纸妥帖地收拢在柜子里,只待启用。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连空气都轻盈了几分的堂屋里。炭火烧得比往日旺,映得人脸上红扑扑的。王桂花手里做着最后的针线,目光扫过屋内屋外充足的年货,疲惫的脸上是深深的满足。陈满仓坐在火盆前烤着火,时不时加一点柴火,烧的通红的柴偶尔爆出一点火星,发出一声轻响。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全家人说:“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就等青山回来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所有的辛苦劳作和精打细算,仿佛都是为了填充这段等待的时间。年的骨架已然搭好,物资已然齐备,只待远行的游子归家,便能注入那缕最关键的、名为“团圆”的灵魂,将这所有的准备,点燃成真正意义上、圆满的年。空气里,满满的都是无声却又震耳欲聋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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