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暗巷筹谋，角色定计

　　吴老安排的小院藏在平民区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空气中混杂着邻家飘来的炊烟味、角落里堆积物的霉味。院门是两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关上门，插上那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闩，总算将肃杀暂且隔绝在外。

　　众人挤在狭小低矮的堂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糊着发黄窗纸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虽然暂时安全，但气氛却沉闷得很。王劲卸下肩上伪装的货担，一屁股坐在冰凉的门槛上，抓起旁边水缸里的破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得他龇牙咧嘴，抹了一把滴落的水珠，瓮声道：“这吴老头瞧着不起眼，路子还挺野！这破地方，耗子钻进来都得迷路，鬼都找不过来！”

　　巴图长老和阿里木没闲着，将那几个包袱塞进角落一个空着的破米缸里，又扯过些干草盖上。时若则拉着阿月，仔细检查着这小院。灶台是泥土垒的，锅底积着厚厚的黑灰；水缸里的水还算清澈，但漂浮着些许微尘；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大多潮湿。她轻轻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我先烧点热水，大家擦把脸，阿月你也得用热水敷敷，脸色太差了。”

　　连日奔波，风餐露宿，能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点，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阿月乖巧地点点头，帮着时若寻找火石和引火的干草，她动作有些生疏，显然平日并不常做这些粗活。

　　萧逐渊与顾青舟站在院中那棵半边枯死的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投在二人脸上。

　　“吴大夫的计划，关键在于‘自然’二字，不能有丝毫表演痕迹。”萧逐渊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既要引起那位信佛的节度使夫人的恻隐之心，又不能显得刻意安排，否则那些护卫可不是吃素的，稍有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顾青舟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屋内忙碌的众人——正在努力生火的时若，帮忙递柴却笨手笨脚差点烫到的阿月，检查兵刃的严锋，以及坐在门槛上看似休息、实则耳朵竖起的王劲。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阿月那张虽染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上。

　　“病人，需是女子，年少，方能最大程度引发同情，降低护卫的警惕。”顾青舟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析，“阿月会长，最为合适。她年纪轻，相貌清秀，伤势初愈更显憔悴，稍作修饰，便是活脱脱一个落难垂危之人。”

　　萧逐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阿月正被烟呛得轻轻咳嗽，时若在一旁心疼地替她拍背。那单薄的身影在昏暗的灶房光影里，确实有种我见犹怜的脆弱。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阿月会长确是最佳人选。只是……她身子骨本就弱，箭伤虽愈，元气未复，再服用那‘龟息散’强行陷入假死之态，我担心……”

　　“吴老的药，当有分寸，剂量可调控。”顾青舟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况且，眼下这是唯一能接近节度使夫人，又不至被护卫当场格杀的办法。这个风险，总是要冒的。”

　　计议已定，萧逐渊深吸一口气，将阿月唤至槐树下，避开其他人，将计划和盘托出。阿月听着，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脸色愈发苍白，睫毛微微颤抖，虽有紧张，但当她抬起头时，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燃着坚定的火焰。

　　“萧大人，顾先生，你们放心。”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葛里背叛，商会危在旦夕，睿亲王祸乱朝纲，无数人因他流离失所。我阿月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大义所在。这点风险，比起西域枉死的兄弟，算得了什么？我愿意承担！”她顿了顿，看房门口担忧望着她的时若，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病容装扮，恐怕还要劳烦时若姐姐费心。”

　　时若快步走过来，紧紧握住阿月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心疼：“放心，交给我。我一定把你打扮得……让那位夫人一看就心软。”

　　接下来，便是设计“故事”与分配“角色”。众人围坐在堂屋地上，中间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王劲性子最急，抢着道：“这有啥难的？就说老家遭了灾，大水要么旱灾，逃难来的，爹娘都没了，就剩姐妹俩相依为命，妹妹还得了治不好的重病！这够惨了吧？俺听着都心酸！”

　　严锋抱着臂，冷静地摇头：“王将军，故事不能太笼统。从何处逃难？何种灾祸？具体是哪里人？这些细节若对不上，护卫只需多问两句，立刻露馅。我们必须编造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身世。”

　　巴图长老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沉吟道：“若是从北边来的……可以说家乡遭了雪灾，或是被小股流窜的戎狄抢掠了。陇西北部与草原接壤，这类事情年年都有，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这个理由不易被怀疑，查也无从查起。”

　　“那就定下来，自北边‘黑石镇’逃难而来。”顾青舟一锤定音，他显然对陇西地理民情极为了解，“黑石镇地处边境，往北百里便是戎狄活动的区域。约莫半年前，确有一小股戎狄骑兵绕过边军哨卡，袭扰了黑石镇外围的几个村落，虽很快被巡边军队击退，但也造成了些伤亡和恐慌，有百姓南逃。此事在陇西军报中有零星记载，并非空穴来风，节度使夫人身处内宅或许不知详情，但护卫中若有边军出身者，应当听闻过，反而能增加可信度。”

　　背景定下，角色也需一一落位。阿月是那个命悬一线的重病“妹妹”，时若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萧逐渊和顾青舟气质不凡，不宜在贵人车驾前近距离露面，只能在远处林中策应，以防万一。王劲、严锋和其余几名精锐，则扮作同路逃难、暂时结伴而行的流民，分散在官道更外围的地方，观察动静，警惕可能的意外，并规划好事发后无论成败的撤离路线。

　　“还缺一个关键角色，”萧逐渊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阿里木身上，“一个能在夫人车驾前，替我们‘陈情’，哭诉‘姐妹’悲惨遭遇的人。” 阿里木长相憨厚，皮肤因常年奔波呈古铜色，眼眶深邃，带着西域人特有的轮廓，但又说得一口流利的、带着点陇西口音的汉话。由他出面，既能因其异域相貌引起夫人好奇和注意，其言辞恳切又能侧面印证他们来自边境的说法，比一个纯粹的汉人出面，效果更好。

　　阿里木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自己身上，顿时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道：“俺……俺去说？俺……俺不行啊大人！会长！俺……俺一见官老爷就……就腿肚子转筋，舌头打结，到时候……到时候一句话说不出来，岂不……岂不坏了大事？” 他急得额头冒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劲是个急性子，见状腾地站起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阿里木瘦削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得坐到地上：“怕个球！怂包！你就当是唱大戏！脑子里就想着你阿月会长平日里对你多好，现在她需要你豁出去演这一场，你小子要是不顶用，掉了链子，老子第一个揍得你满地找牙！” 他瞪着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阿里木脸上。

　　阿里木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求助似的看向阿月。阿月走到他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里木，这一路多亏有你，我们才能走到这里。你熟悉北边的情况，由你来说，讲述‘黑石镇’的遭遇，最是真实可信。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在阿月信任的目光和众人混合着鼓励与“威胁”的注视下，阿里木咽了口唾沫，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清晰了许多：“俺……俺知道了！会长，大人，俺……俺尽力！一定……一定不坏事！”

　　大的框架定下，剩下的便是重要的细节打磨。时若立刻行动起来，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些草药拿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然后取了几样，放在一个干净的瓦钵里，用小木杵慢慢捣碎。她加入少许清水，又悄悄从灶底刮下一点灰烬，混合搅拌，调制成一种颜色暗沉、能让人脸色呈现病态蜡黄的膏体。她又找来些破旧的、打着厚厚补丁的被褥，放在院中故意沾上些尘土，准备用来包裹阿月，营造凄凉氛围。

　　顾青舟则拿出吴老给的那个小巧瓷瓶，拔开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点点米粒大小的褐色粉末在掌心，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仔细感受着药性。然后他走到阿月身边，郑重地叮嘱：“此药名为‘龟息散’，服下后约半炷香，你会陷入一种类似昏厥的状态，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脉搏迟缓几不可察，四肢冰凉，面色灰败，与重病垂危之人无异。但你的神志是清醒的，能模糊听到外界声音。届时无论发生什么，有人触碰、移动你，甚至……有刀兵之声，切记保持镇定，身体不可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不能动一下。药效约莫持续十个时辰，我会算准时间，在安全处为你解毒。”

　　阿月认真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她用力点头：“顾先生，我记住了。我会像真的死过去一样。”

　　萧逐渊和王劲、严锋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浮土上划拉着慈云庵周边的地形。根据吴老提供的简图和描述，夫人车驾从戒备森严的节度使府到城外山上的慈云庵，必经过城西一段相对僻静、两侧有茂密树林的官道，那里有一处弯道，车驾至此会自然减速，正是“拦驾陈情”的理想地点。他们需要提前一天去实地勘察，确定萧、顾二人的藏身位置，王劲等人的策应点，以及事发后无论成败，迅速撤离的路线，甚至要考虑到被护卫追击时，如何利用山林地形摆脱。

　　小小的院落里，众人如同即将登台的戏班，各司其职，紧张筹备。王劲拉着阿里木，一遍遍演练着说辞，纠正着他的语气和神态，巴图长老则凭借老辣的经验，补充着“逃难”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细节。连那几名沉默的士兵，也在反复检查着伪装成扁担、柴捆的兵器，确保能随时投入战斗。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被夜幕吞没，小院完全沉浸在黑暗里，只有堂屋内那盏油灯和灶洞里跳跃的火光，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巷子外，更夫敲着梆子，拖着长音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这市井的、寻常的声响，反而更反衬出这小院内的寂静与那种绷紧到极致的凝重。

　　能否破局，撬动陇西这块铁板，就在三日后的那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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