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帝心难测

　　曹谨行那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杂役房内凝滞的空气，也刺透了青瑶紧绷的神经！她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握着那叠宣纸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完了！被当场堵在了这里！人赃并获！她甚至能想象到曹谨行那阴鸷脸上即将露出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自己是来寻找证物！必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甚至能反将一军的理由！

　　就在曹谨行那穿着深紫蟒袍的身影，即将迈过门槛，踏入这污秽之地的刹那，青瑶猛地转过身，脸上不再是惊慌，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委屈与一种仿佛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近乎癫狂的激动！她甚至没有看向曹谨行，而是“噗通”一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哭泣，声音嘶哑而破碎：

　　“陛下！陛下！奴婢有罪！奴婢不该私自出来！可奴婢……奴婢实在受不了了！那屋子……那屋子里有东西！它一直在盯着奴婢！它要让奴婢疯！要让奴婢死啊！”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状若疯癫的哭诉，让正要踏入杂役房的曹谨行脚步猛地一顿！他阴冷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跪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的青瑶，又扫过这杂乱肮脏的院落，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东西？盯着她？疯了？

　　曹谨行瞬间联想到了之前那碗被动了手脚的“安神汤”，以及青瑶近日在怀安面前表现出的些许“精神不稳”。难道……那药效发作了？让她产生了幻觉，以至于疯疯癫癫地跑到了这里？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杀意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与算计。一个“疯了”的青瑶，虽然失去了某些价值，但同样也失去了威胁，而且，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谁会相信？这或许比直接杀了她，更能达成目的。

　　“胡言乱语！”曹谨行冷哼一声，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立刻动手的戾气，“我看你是巫蛊之事心怀鬼胎，才会疑神疑鬼！来人！”

　　他身后立刻闪出两名东厂番子。

　　“将此疯癫之人……”曹谨行正要下令将青瑶拖回囚禁之处，再行处置。

　　就在此时，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院外突兀地响起：

　　“曹伴伴，何事在此喧哗？”

　　随着话音，一身明黄常服、外罩玄色大氅的朱瞻基，在怀安及数名贴身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了杂役房的小院。他脸色似乎还有些病后的苍白，眼神却锐利清明，仿佛能洞悉一切，目光淡淡地扫过跪地哭泣的青瑶，又落在脸色微变的曹谨行身上。

　　陛……陛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头风症好了？还是……根本就是……

　　曹谨行心中剧震，连忙躬身行礼：“老奴叩见陛下！惊扰圣驾，老奴万死！只因这罪婢青瑶，深夜不在房中悔过，竟疯疯癫癫潜入此污秽之地，胡言乱语，老奴正欲将其押回！”

　　朱瞻基并未立刻叫起，他的目光在青瑶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着她那副惶恐无助、仿佛受了极大刺激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光芒。

　　“疯癫？”朱瞻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踱步到青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青瑶，抬起头来。”

　　青瑶依言抬头，泪眼婆娑，脸上还沾染着地上的尘土，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不敢与皇帝对视，目光游离，仿佛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嘴唇哆嗦着，重复着之前的呓语：“陛下……有东西……屋里有东西盯着奴婢……它要害奴婢……”

　　朱瞻基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淡淡开口：“朕看你，神智清醒得很。”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青瑶耳边！皇帝看穿她的伪装了？！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然而，朱瞻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更是摸不着头脑。

　　“既然你觉得那屋子住着不安生，”朱瞻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怀安。”

　　“奴才在。”怀安连忙上前。

　　“将青瑶尚义，迁至朕的乾清宫后殿西暖阁暂住。”朱瞻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小院，“那里清净，也方便……朕随时问话。”

　　迁至乾清宫后殿西暖阁？！

　　此言一出，不仅是曹谨行脸色骤变，连青瑶自己也惊呆了！

　　乾清宫后殿，那是距离皇帝寝宫极近的地方，通常是伺候皇帝起居的心腹宫女或有位份的低阶妃嫔才能居住的所在！将她一个涉嫌巫蛊、被软禁待查的罪婢，迁到那种地方？！这哪里是囚禁，这分明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庇护”与“抬举”！

　　“陛下！此乃待罪之身，岂能……”曹谨行忍不住出声，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朱瞻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曹谨行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曹伴伴觉得，朕的乾清宫，还镇不住些许‘魑魅魍魉’？”朱瞻基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曹谨行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连忙低头：“老奴不敢！陛下圣明！”

　　“既如此，便照朕的吩咐去办。”朱瞻基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青瑶身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探究，“青瑶，你可还有话说？”

　　青瑶此刻心乱如麻，完全不明白皇帝此举是何用意。是看出了她的价值，想要留在身边亲自掌控？还是……另有图谋？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她连忙再次叩首，声音带着真切的哽咽与劫后余生：“奴婢……奴婢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带她去吧。”朱瞻基对怀安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转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这处杂役房小院。

　　曹谨行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怀安扶起、依旧“惊魂未定”的青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寒光闪烁，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拂袖而去。

　　二

　　乾清宫后殿西暖阁，与之前偏僻的厢房简直是天壤之别。房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温暖如春。窗外便是御花园的一角，景致优美。

　　怀安亲自将青瑶安置在此，屏退了左右，看着神色依旧有些恍惚的青瑶，低声道：“青瑶尚义，今日……好险。”

　　青瑶定了定神，对着怀安深深一福：“今日多谢怀公公，若非陛下及时……”

　　怀安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道：“尚义是个聪明人，当知陛下用心。在此处，安心住下便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外面的宫女。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圣恩。”

　　“奴婢明白，定当谨守本分。”青瑶连忙应道。她知道，怀安这是在提醒她，皇帝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她必须更加小心。

　　怀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独自一人留在这华丽的暖阁中，青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瘫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回想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皇帝的出现，太过巧合，也太过及时。他的头风症是真是假？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偏僻的杂役房附近？难道……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自己？包括她与陆离的会面，以及她今夜偷偷溜出来的举动？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那皇帝的心机与掌控力，实在深不可测。

　　而他将她迁至此地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保护她不受曹谨行的毒手？是为了更方便地利用她这“特殊”的嗅觉去探查什么？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暗香阁”或“先生”的存在，想以她为饵，钓出背后的大鱼？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盘旋，找不到答案。

　　但至少，她暂时安全了，并且获得了一个相对自由、也更利于她探查真相的位置。

　　她取出怀中那叠失而复得的宣纸，仔细检查，确认其中的信息完好无损。这是她最大的依仗之一。

　　接下来，她必须尽快适应新的环境，并利用这个机会，弄清楚几件事：孙贵妃的真实状况，那“续命散”和残药的下落，以及……曹谨行与那南疆巫医，究竟在谋划什么！

　　三

　　接下来的几日，青瑶安分守己地待在乾清宫后殿，每日除了必要的起居，大部分时间依旧用于修炼《太阴导引诀》。身处此地，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实力的提升是唯一的保障。

　　或许是皇帝有过吩咐，她这里的待遇极好，饮食精致，无人打扰。偶尔有宫女送来物品，也都低眉顺眼，不敢多看她一眼。她尝试着与其中一个看似较为活络的宫女搭话，想探听些外面的消息，尤其是长春宫的情况，但那宫女却如同受惊的兔子，只连连摇头，什么也不敢说。

　　乾清宫的口风，远比她想象的要严。

　　她只能通过怀安偶尔前来探望时，旁敲侧击地获取一些零碎信息。得知孙贵妃自那日呕血后，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并未苏醒，但性命似乎暂时无碍。太医署对外依旧宣称是忧思成疾，但私下里似乎也束手无策。至于那南疆巫医和曹谨行，则再无动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青瑶感到不安。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是最沉寂的。

　　这天夜里，她正在灯下尝试进一步修炼“星辉之瞳”，希望能延长其维持的时间。忽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宫女脚步声的响动，自暖阁外的廊下传来。

　　那脚步声极轻，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沉稳，停在了她的门外。

　　不是怀安，也不是日常伺候的宫女。

　　青瑶瞬间警醒，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三声规律而轻缓的叩门声。

　　没有通报，没有言语。

　　青瑶心中一动，这叩门的方式……与那夜提醒她“小心水”的神秘人，如出一辙！

　　他（或她）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低沉而略显急促的声音，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子时，御花园，流杯亭。孤身前来。”

　　说完，不等青瑶回应，脚步声便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流杯亭？御花园中一处较为偏僻的临水小亭。

　　青瑶握着门栓，心中波澜再起。这个神秘人再次出现，并且直接约见。去，还是不去？

　　上一次的警告“小心水”，间接应验了暴室的“走水”。这一次，他（或她）又要带来什么消息？是新的危险预警，还是……关于那“星陨之秘”的线索？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了面前。身处乾清宫，外出风险更大，但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也更大。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必须去！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棋局之中！

　　子时，御花园，流杯亭。

　　她倒要看看，这个屡次在暗中引导（或利用）她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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