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亭中秘辛

　　子时的御花园，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拂过枯荷残柳，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鬼魅低语。月影稀疏，被浓厚的云层时遮时掩，使得园中景致愈发朦胧难辨，影影幢幢。

　　青瑶运转着“太阴敛息术”，身形如同融化的冰雪，在熟悉的路径上悄无声息地穿梭。乾清宫后殿的守卫远比偏殿森严，但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日益精进的敛息法门，依旧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明哨暗岗，潜入了御花园的范围内。

　　流杯亭位于御花园西北角，靠近宫墙，是一处倚着小小人工溪流修建的八角亭，平日就少有人至，在此深夜，更显僻静荒凉。亭子半掩在几株高大的古木阴影下，溪水早已在寒冬中冰封，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青瑶在距离流杯亭尚有数十步的一处假山后停下，并未立刻上前。她将“星辉之瞳”运转至眼下所能维持的极限，双眸在黑暗中泛着微不可查的清冷光泽，仔细地扫视着亭子及其周围。

　　亭内空无一人。石桌石凳寂然无声，积雪未扫，看不出任何足迹。周围的古木、怪石背后，似乎也并无埋伏的气息。

　　那神秘人还未到？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她耐心地等待着，内息流转，感官提升到极致，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宫墙方向悄无声息地滑落，几个起落间，便已出现在了流杯亭内。他背对着青瑶的方向，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并未蒙面，但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面容。

　　来了！

　　青瑶心中一凛，确认四周再无他人后，这才从假山后显出身形，步履轻盈地走向流杯亭。

　　听到脚步声，亭中那人缓缓转过身。

　　借着云缝中偶尔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月光，青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意料之外，却又隐隐在情理之中的面容！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与威严，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底深处蕴藏着难以化解的沉痛与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

　　竟然是——平阳郡王，朱载堃！皇帝朱瞻基的堂弟，宗室中素有贤名，却因早年卷入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案而权势大减，多年来一直颇为低调的平阳郡王！

　　怎么会是他？！那个屡次在暗中传递消息、引导她、甚至可能知晓“星陨之秘”的神秘人，竟然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郡王？！

　　巨大的震惊让青瑶一时间忘了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朱载堃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青瑶，声音依旧是那刻意压低后的低沉，却少了几分伪装，多了几分真实的沙哑与疲惫：“你来了。”

　　“奴婢……参见郡王千岁。”青瑶回过神来，连忙敛衽行礼，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她与这位平阳郡王仅在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他为何要如此关注自己，甚至屡次冒险传递消息？

　　“不必多礼。”朱载堃摆了摆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青瑶，“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沈姑娘，你可知你如今已是命悬一线？”

　　他直接点破了她的本姓！

　　青瑶瞳孔骤缩，浑身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郡王此话何意？奴婢听不懂。”

　　朱载堃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沈青瑶，落云山庄沈氏遗孤，你还要伪装到几时？”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的身世！

　　“你……你究竟是谁？”青瑶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袖中的淬毒银针已悄然滑入指尖。身份暴露，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我是谁不重要。”朱载堃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二十年前，落云山庄为何会一夜覆灭？沈家上下百余口，为何会惨遭屠戮？你想不想知道，你体内那所谓的‘毒芯’，以及‘先生’那李代桃僵的计划，背后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青瑶的心上！她呼吸急促，几乎站立不稳。这些困扰她许久、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真相，此刻竟然从这位看似毫不相干的郡王口中问出！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我一直在查！”朱载堃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恨意，“从二十年前那场惨案开始，我就在查！查那场波及朝野、牵连无数，却最终被强行掩盖的‘星陨之祸’！”

　　星陨之祸！又一个陌生的词语，却仿佛与“星陨之秘”、“星陨秘册”隐隐呼应！

　　“星陨……之祸？”青瑶喃喃重复。

　　“不错！”朱载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低沉，却更加凝重，“前朝司天监，并非仅仅观星测象，他们掌握着一种借助星辰之力，干涉国运、甚至……窃取生机与气运的恐怖秘术！这套秘术的核心，便被称之为‘星陨’！”

　　干涉国运！窃取生机气运！青瑶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闻所未闻！

　　“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后，认为此术有干天和，祸乱江山，便下旨封禁司天监，销毁所有相关典籍。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司天监的余孽，以及一些觊觎此术力量的野心家，从未停止过寻找和重启‘星陨’的努力！”朱载堃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二十年前，他们得到了一个关键线索——据说，落云山庄沈家，世代守护着‘星陨’秘术中，关于‘太阴星力’汲取与运用的核心残卷！也就是你如今修炼的，《太阴导引诀》的源头！”

　　青瑶如遭雷击！原来她家破人亡的根源，竟然是因为守护着这样一份惊世骇俗的秘术残卷！

　　“所以……所以他们屠了落云山庄，是为了抢夺残卷？”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与愤怒。

　　“是，也不是。”朱载堃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复杂，“他们确实是为了残卷而去，但那场屠杀，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牵扯到当今……以及一场未尽的交易与背叛。”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目光扫过皇宫深处。

　　青瑶瞬间明白了他的暗示！那场屠杀，可能与当今圣上，或者当时的权力斗争有关？！这个认知让她通体冰凉！

　　“那……那‘先生’，还有孙贵妃……”她急切地追问。

　　“‘先生’……”朱载堃冷笑一声，“不过是那些余孽和野心家推出来的傀儡之一！他们找到你，将你培养成‘影傀’，给你下毒，让你模仿孙贵妃，根本目的，并非简单的李代桃僵！而是要将你，这个身负沈家血脉、修炼了《太阴导引诀》的‘药引’，与孙贵妃那个被精心选中的、命格特殊的‘容器’，在某个特定的时辰，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一同献祭！以你们二人的性命与魂魄为代价，强行激活‘星陨’秘术的某个环节，为他们所用！”

　　药引！容器！献祭！

　　神秘人之前的警告，竟然是真的！她和孙贵妃，都不过是这场巨大阴谋中，注定要被牺牲的祭品！

　　巨大的恐惧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喷发！她终于明白了“先生”为何要保住孙贵妃半个月的性命！那半个月后，定然就是那个“特定的时辰”！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盯着朱载堃。他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告诉她这些绝密，绝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朱载堃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被更深的沉痛与决绝取代：“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些制造了落云山庄惨案，那些试图重启‘星陨’、祸乱江山的人，也是害死我挚爱王妃、让我背负污名、一生痛苦的元凶！”

　　他的声音中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与恨意：“我隐忍多年，暗中调查，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摧毁他们，为所有无辜死者复仇的机会！而你，沈青瑶，你是这场局中，最关键的变数！也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盟友！”

　　盟友？青瑶心中震动。这位郡王，竟然想与她结盟？

　　“郡王需要我做什么？”她没有轻易答应，而是冷静地问道。与虎谋皮，风险巨大。

　　“活下去！”朱载堃斩钉截铁地道，“首先，你必须活下去，打破他们为你设定的死局！其次，继续修炼《太阴导引诀》，只有掌握更强的太阴星力，你才有资格成为‘变数’，而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最后……”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似乎是用某种兽骨雕刻而成的哨子，递给青瑶。

　　“这是‘獬豸哨’，吹响它，不会发出常人能听到的声音，但能吸引一种名为‘谛听’的异兽注意。它是我驯养的，关键时刻，或可助你传递消息，甚至……救你一命。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青瑶接过那冰冷的骨哨，触手竟有一股奇异的温热感。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太阴星力的能量波动。

　　“郡王为何选中我？仅因为我是沈家遗孤？”她将骨哨收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朱载堃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因为你是沈家的女儿，因为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是开启也是终结这一切的关键之一。更因为……”

　　他的话还未说完，神色猛地一凛，锐利的目光倏地投向御花园的入口方向！

　　“有人来了！快走！”他低喝一声，身形一晃，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宫墙之外的黑暗中，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青瑶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也立刻运转敛息术，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钻进一旁的假山群中，借助复杂的地形隐藏起来。

　　几乎在她藏好的同时，一队提着灯笼的巡逻侍卫，便沿着御花园的小径，缓缓走了过来。他们似乎只是例行巡逻，并未察觉到此地的异常，交谈着渐渐远去。

　　直到侍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青瑶才从假山后悄然探出身形。她望着平阳郡王消失的方向，又摸了摸怀中那枚奇特的骨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沉重。

　　落云山庄的真相，“星陨”秘术的恐怖，“先生”背后的惊天阴谋，以及平阳郡王这突如其来的结盟……海量的信息几乎冲垮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望向那被层层宫阙切割的、狭窄的夜空，只觉得这张笼罩着她的网，比她想象的还要巨大、还要黑暗。

　　但，知道了真相，总比蒙在鼓里等死要好！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这一次，不再是迷茫的挣扎，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冰冷的决绝。

　　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或祭品。

　　她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要掀翻这盘以无数人生命为赌注的邪恶棋局！

　　夜色深沉，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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