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众人眼中的“事实”

　　天道干预的余波，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戒律堂内迅速蔓延、固化。那被强行植入的、经过“修饰”的记忆碎片，在众人脑海中生根发芽，迅速覆盖了原本清晰的真相，构筑起一个看似合理却完全扭曲的“事实”。

　　一位方才还信誓旦旦指认玄石与林嫣然勾结的执事弟子，此刻用力揉着太阳穴，语气充满了自我怀疑和重新建构的逻辑：“我……我好像记起来了……当时玄石长老拿出留影石时，情绪是有些激动，指控也颇为严厉，但似乎……并未完全核实？而那留影石上的影像，仔细回想，确实有些模糊不清，那魔气也显得……过于刻意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伪造，意图一石二鸟，既陷害墨师兄，又嫁祸给林师妹？”

　　他身旁的另一人立刻附和，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没错！定是如此！林师妹平日待人何等温和良善？前几日还见她指点外门弟子剑法，耐心又细致。她怎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定是有人见她与墨师兄有些许误会，便趁机设下此局，欲挑拨离间，毁我青岚宗栋梁！”

　　“还有那功德金光！”又有人插嘴，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天道至公，降下功德，既是嘉奖瑶光峰对抗异界之功，恐怕也是在昭示林师妹的清白！方才那笼罩林师妹的圣洁白光，便是明证！那是天道不忍明珠蒙尘，降下的庇护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记忆重构”的狂欢。他们相互印证着彼此脑中那被篡改的细节，越说越觉得“合理”，越说越觉得之前的“愤怒”是多么冲动和不智。关于墨渊那番条理清晰的反驳，关于留影石上精血丹火的铁证，在他们的记忆中被淡化成了“情绪激动的争辩”和“难以确认的细微痕迹”。

　　而林嫣然那怨毒的诅咒和狰狞的面目，则被完美替换成了“遭受污蔑后悲愤无助的控诉”与“委屈到极致的泪水”。她此刻那恰到好处的低声抽泣，那微微颤抖的柔弱肩头，在众人眼中，不再是表演，而是“事实”的有力佐证！

　　甚至有人开始“回忆”起一些根本不曾发生的细节：

　　“我想起来了！前几日确实看到有身份不明的人在丹霞峰附近鬼鬼祟祟！”

　　“我也记起来了，玄石长老最近似乎与某个外部势力来往密切……”

　　这些凭空产生的“记忆”，如同拼图上最后缺失的几块，将整个被扭曲的“事实”构筑得更加“完美无缺”！

　　舆论的风向彻底逆转。

　　同情、怜悯、乃至一丝愧疚的目光，纷纷投向了瘫坐在地、显得无比脆弱的林嫣然。

　　而质疑、审视，甚至隐隐带着责备的目光，则落在了墨渊与一直沉默的苏瑶身上。

　　“墨师侄方才……是否有些过于激动了？”

　　“苏师叔她……似乎也未曾阻止？”

　　“或许……他们也被蒙蔽了？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墨渊与苏瑶的耳中。

　　墨渊孤身立于大殿中央，感觉周遭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要将他吞噬。他看着那些曾经同门、此刻却用陌生目光注视着他的人，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沿着脊椎蔓延。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白在这样集体构建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知道真相。

　　苏瑶也知道。

　　但在场这数百人，他们的“知道”，已经被强行改写。

　　苏瑶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清冷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宽大衣袖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弥漫在整个大殿的、被扭曲的集体意志，那如同实质般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即便是她，化神期的修为，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

　　刑律长老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似乎也在努力理顺自己脑中那有些混乱的记忆：“此事……疑点甚多，涉及宗门长老与真传弟子，不可草率定论。玄石、林嫣然暂且收押，容后细审。墨渊……你且先回瑶光峰，未有谕令，不得擅离。”

　　这个决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暂时搁置，但在此刻的语境下，无疑是将墨渊与林嫣然放到了同等的“待审”位置，某种程度上，已然默认了那被篡改的“事实”存在的可能性。

　　墨渊的心猛地一沉。

　　苏瑶倏然睁开双眼，冰寒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刑律长老，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大局已定。

　　至少，在众人眼中，所谓的“事实”，已然如此。

　　执法弟子上前，将依旧在“委屈”抽泣的林嫣然，连同面如死灰、仿佛认命般的玄石，一同带了下去。

　　人群开始逐渐散去，投向瑶光峰师徒的目光，复杂难明。

　　墨渊与苏瑶，站在原地，如同两座被潮水孤立出来的礁石。

　　他们坚守的真相，在众人眼中，成了需要被“容后细审”的疑点。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被套上了“受害者”的光环。

　　这就是天道干预的力量吗？

　　不仅篡改记忆，更能扭曲人心，营造出牢不可破的“事实”！

　　墨渊缓缓抬起头，望向身旁的师尊。他从她那冰封的侧脸上，看到了一种与他相同的、冰冷的决绝。

　　即使全世界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即使所谓的“事实”已被扭曲。

　　他们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并没有错。

　　而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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