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棋局厮杀，胜负未分

　　她凝眸沉思片刻，素手拈起一枚白子，并未直冲黑棋腹地，而是轻盈地点在对方看似厚实的势力边缘。

　　“以退为进。”

　　“大皇兄表面不争，实则暗布棋局。我料他，或会借江南水患之机，举荐五哥前往历练。”

　　“一则，于陛下驾前彰显兄弟和睦，仁厚之名；二则，可顺势将心腹安插于要津，不动声色。”

　　梁策赞许地点头：“五哥心性单纯，易被情义裹挟，确是人选，不过…”

　　他话音略顿，一枚黑子已凌厉落下，顷刻间将她方才所布的白子严密封锁。

　　“但大皇兄低估了沈灼欢。沈家是将门，在军中影响不小，五嫂看似爽朗无心机，实则精明得很。有她在五哥身边，大皇兄想轻易操控，恐怕难得手。”

　　陆皓凝忆起今日宫宴上，沈灼欢为梁阅解围时那番滴水不漏的言辞，不由莞尔。

　　“五嫂确非池中之物，是能与五哥风雨同舟之人。”

　　棋局至此，越发凶险诡谲。

　　二人落子愈缓，每子落下，皆似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烛火跳跃，二人专注的侧颜明灭不定。

　　枰上黑白厮杀，恰似那金銮殿前，明枪暗箭，势力倾轧。

　　“皇室中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陆皓凝凝望棋局，低声喟叹，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苍凉。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悄然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

　　“除了五哥，和那个只知扑蝶嬉戏的七妹。”

　　他低声接道，嗓音较平日更为低沉，眼底深处似有微澜轻漾，专注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间，方才紧绷的气氛竟悄然消融几分。

　　陆皓凝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两人的手已在几案下紧紧交握。

　　梁策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正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该你了。”他低语，掌心却未有丝毫放松之意。

　　陆皓凝垂眸看向棋局，黑白大龙殊死纠缠，胜负仅在数手之间。

　　她指尖微动，试图抽回手去取子，反被他更紧地攥住。

　　“王爷这是要赖棋不成？”她只得抬眸，挑眉问道。

　　梁策低笑一声，声线慵懒：“本王是在想，方才的赌约…”

　　他忽然倾身向前，俊朗的面容在烛光下逼近，眉眼深邃，连那浓密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陆皓凝甚至能嗅到他衣襟间散逸出的的沉水香，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湿润，缠绕鼻端。

　　令她呼吸微窒，一时神思恍惚，竟忘了躲避。

　　“胜负还未分呢。”

　　她强自定神，声音却泄露了一丝轻颤，指尖指向棋盘一处。

　　“阿策，看这里，若我这一手下在这…”

　　话落，她探身欲取棋子，肩胛处猝然传来一阵锐痛，如被利锥贯穿。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极低的痛吟：“嘶——”

　　梁策神色顿变，紧握的手立时松开，人已如疾风转至她身侧，虚扶住她臂弯。

　　“伤口裂开了？”

　　他剑眉紧锁，目光焦灼地在她肩头睃巡，关切再难掩饰。

　　陆皓凝咬唇摇首，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烛光下莹莹发亮。

　　“只是隐隐作痛，想来是动作大了些，牵动了而已，不妨事。”

　　梁策却不信，执意要查看。

　　他动作轻柔地解开领口盘扣，层层衣衫褪开些许，露出肩头缠绕的素白细纱。

　　果然，一点猩红正缓缓渗出，刺目惊心。

　　“梁宓下手太重了。”他声线骤冷，眸中戾色一闪而逝。

　　旋即起身，取来金疮药，熟练地解开染血细纱，以温帕轻拭伤口，再将莹白药粉细细敷上。

　　他的动作极尽轻柔，恍若侍弄易碎的珍宝。

　　“好了。”

　　他重新为她仔细拢好衣襟，指尖不经意擦过她颈侧细腻的肌肤，却并未即刻退开。

　　而是俯下身，温热的唇，带着无尽的怜惜与郑重，在她包扎好的肩头印下极轻的一吻。

　　“痛的话，就咬我。”

　　这句话让陆皓凝猝然心头一颤。

　　那夜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他也是这般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出同样的话。

　　彼时心神激荡，只当是安抚之词，未曾想，如今竟成了两人之间最亲密的承诺。

　　烛火跃动，将他墨眸映得如同暗燃的火焰，目光炽烈，几欲将她融化。

　　往事纷至沓来——

　　七夕灯会上那猝不及防的亲吻；秋猎遇险时，他抱着她狂奔时紧绷的下颌与急促的心跳；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次看似无意，却处处周全的维护…

　　“我输了。”她忽然开口，指尖点向已然明朗的局势，“你问吧。”

　　梁策闻言一愣，随即失笑，无奈中带着宠溺：“这时候认输？凝儿这认输的时机，未免太过取巧。”

　　“愿赌服输，阿策莫非还想反悔？”

　　陆皓凝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然而那悄然蔓延至耳根的绯红，却泄露了心绪的汹涌。

　　梁策凝视着她，眸色浓稠如墨，专注得似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心底。

　　须臾，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抚上她微烫的脸颊，动作珍重而缓慢。

　　“陆皓凝，”他唤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地问，“你心里，有我吗？”

　　这问题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直白得让她心尖发颤。

　　陆皓凝倏然抬眸，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波之中。

　　她张了张嘴，平日的机敏与伶俐仿佛被这直白的诘问冻结，喉间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梁策并不催促，只静默相望。

　　那目光中的温柔与等待，几欲将人溺毙。

　　“我…”

　　她深深吸气，似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剖心自问的时刻。

　　半晌，她迎视着他灼热的视线，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梁策，我不知道什么是‘有’，但我知道，若现在有人要伤你，我会比秋猎那日，纵身救澄儿更毫不犹豫。”

　　这答案坦荡赤诚，甚至带着她特有的执拗，完全出乎梁策的意料。

　　他眸色骤然加深，如墨染夜空，顷刻间席卷星辰万千。

　　下一瞬，他手臂一收，已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入怀中。

　　他的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有力的臂膀将她完全圈禁在属于自己的气息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喟叹。

　　“够了，凝儿，这就够了。”

　　陆皓凝的脸颊紧贴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衣料。

　　一声声，清晰地传入耳膜，如同世间最安定的鼓点。

　　窗外秋虫的鸣叫，室内烛火的噼啪，连同朝堂之上无形的刀光剑影，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有这个怀抱，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与温度，成为此刻天地间，唯一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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