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南迁军属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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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镇海军节度使府时值冬末,润州城的寒意却丝毫未减。节度使府议事厅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压不住文武官员之间那无形的激烈交锋。
钱镠高坐主位,半眯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他刚刚彻底消化了吞并董昌和接收江北降卒的成果,麾下二十余万大军已成虎狼之势。武将队列中,以屠环智、成及、王荒等人为首,个个跃跃欲试,脸上洋溢着必胜的信念。
“大王!”王荒声如洪钟,率先出列,“杨行密新败,精锐尽丧,如今虽勉强募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农夫持竿而已!我大军兵精粮足,士气正盛,正当趁其立足未稳,发倾国之兵北上,以泰山压卵之势,一举荡平淮南!末将愿为先锋,直捣扬州!”
“王将军所言极是!”成及接口道,“淮南如今外强中干,正是天赐良机。若待其恢复元气,必成心腹大患!当以雷霆万钧之力,速战速决!”
武将们纷纷附和,请战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点齐兵马,踏平江北。
钱镠面色平静,目光转向另一侧的文臣班列。以周繇、罗隐、李振为首的谋士们,则大多眉头微蹙,显然另有考量。
周繇轻咳一声,缓缓道:“诸位将军勇武可嘉,然则,战争非仅沙场争锋。淮南地广人稠,纵使我军能胜,亦必是惨胜。杨行密乃困兽,若见覆亡在即,必驱使新募之军并淮南百姓负隅顽抗,届时处处烽烟,我军即便拿下,亦是一片焦土,所得何益?更恐其狗急跳墙,不惜一切与我军对耗,纵使我军最终获胜,亦必元气大伤,若中原朱温,或江西钟传趁虚而入,如之奈何?”
罗隐亦点头,他的言辞更为犀利:“武力征服,如同猛药,虽能去病,亦伤根本。淮南非旦夕可下之土,杨行密亦非束手就擒之辈。强攻,恐适得其反,将其麾下各州势力彻底逼向杨行密,同仇敌忾,反增其凝聚力。”
钱镠微微颔首,这正是他心中所虑。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眼神中闪烁着精光的李振:“李从事,你有何高见?”
李振拱手出列,他身形瘦削,却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他先是对武将们行了一礼,表示尊重其勇武,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大王,诸位将军欲求速胜,振深以为然。然则,胜亦有道。攻坚城,杀敌兵,是为下胜;不战而屈人之兵,瓦解其势,收服其民,方为上胜。”
他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向淮南诸州:“杨行密如今最大的依仗是什么?非其仓促成军的新卒,而是淮南近三百万的庞大人口!有人,就有兵源,就有税基,就有潜力。我军若强攻,便是逼他将这潜力瞬间爆发出来,即便是一群猪羊,逼急了也能撞伤虎狼。故而,我军当下之策,不应是强攻其军,而应是…釜底抽薪,渐削其势!”
“哦?如何釜底抽薪?”钱镠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李振嘴角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大王如今身兼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名分大义在手,此乃利器,岂能不用?我军中,现有大量原孙儒旧部,以及部分原杨行密治下各州的将士,总数约在七万上下。这些人,并非全都孑然一身。”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道:“除部分庐州、舒州籍贯的,因其家小就在我军控制之下或临近,军心尚稳外。其余大部分,尤其是孙儒旧部,当年流窜淮南,许多人就此落户安家,妻儿老小皆在江北!即便是后来归附的淮南兵,其亲属也多散布于滁、和、扬、楚、寿、光、濠这淮南七州之地!”
“据在下初步统计,若能将这七万将士的直系亲属——父母、妻儿——尽数南迁,其数量,恐不下三十万之众!”
这个数字让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李振提高了声音,语气变得激昂:“大王可即刻以淮南节度使、都统之名,行文杨行密,责令其按我军提供的将士名册、籍贯、亲属信息,于其治下七州,限期将这三十万军属,一个不少、安全无恙地护送过江,迁往我浙东越州安置!”
“此计有一举四得之妙!”李振伸出手指,“其一,安抚军心。将士们得知家小被接至安全富庶的浙东,再无后顾之忧,必对大王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军心之稳固,胜过十万精兵。”
“其二,削弱淮南。三十万青壮劳力及家口南迁,瞬间抽走淮南大量人口,此消彼长,杨行密的兵源、税源都将受到直接影响!此乃钝刀子割肉,虽不似战场见血,却伤及其根基。”
“其三,利我开发。越州等地经董昌之乱,民生凋敝,正需人口充实。三十万人南迁,可迅速填补劳力,开垦荒地,恢复生产,不啻于为浙东注入一股活水。”
“其四,便于掌控。这些军属脱离了淮南原有的宗族乡里网络,分散安置于越州等地,人生地疏,更易于我方管理教化,同时也使得其身在军中的亲人,与淮南旧地的联系被切断,更加依赖大王,便于我军对这些江北降卒进行彻底的重编和消化!”
李振说完,深深一揖:“此乃‘温水煮蛙’之策,先行此着,可不动刀兵,而削敌元气,壮我声势。若杨行密遵命,则其势自弱;若其抗命,我便有十足理由兴师问罪,道义、名分皆在我手!届时再动兵,则事半功倍。”
厅内一时寂静。武将们虽然渴望战场立功,但也不得不承认,李振此计确实老辣狠准,直击要害。这不仅仅是军事策略,更是政治、经济、人心的综合较量。
钱镠沉吟良久,手指的敲击声停了下来。他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已被此策说服。相比于武将们充满不确定性和巨大消耗的强攻方案,李振的迁民之策,无疑更符合他稳扎稳打、追求实利的风格。
“善!”钱镠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决断,“就依李从事之策。即刻以本王名义,起草文书,列出详册,发往扬州,交与杨行密!”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杨行密,此乃本都统体恤将士,安定军心之举。让他务必‘妥善’办理,若有延误,或致使我将士亲属有一人损伤……便是蓄意挑唆军心,视同叛逆!本王的十几万大军,就在润、苏二州,看着他办!”
命令既下,整个润州节度使府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文书吏员们根据军籍档案,连夜整理抄录那七万江北籍将士的姓名、籍贯以及其上报的直系亲属名单,最终汇集成一份厚厚的、沉甸甸的名册。与此同时,一份措辞正式却隐含刀锋的公文也撰写完毕,加盖了东南诸道行营都统、淮南节度使、镇海军节度使等一连串显赫的印信。这封装载着三十万人命运和两大势力新一轮博弈的文书,被快马加鞭,送往长江对岸的扬州。
钱镠的钧令以最快的速度送达扬州。当杨行密看到文中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不容置疑的口吻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攥着文书,在厅堂内来回疾走,胸中怒火翻腾,却无处发泄。
幕僚袁袭站在下首,脸色同样凝重:“节帅,名册初步核验过,所列姓名、籍贯、亲属关系,大致不差。钱镠此举,毒辣至极啊。”
杨行密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这轻飘飘一份名册背后,那三十多万个活生生的人,以及钱镠那深不见底的算计。
同意?那意味着他要亲手将三十多万淮南子民,其中大部分是青壮劳力和他们的家小,送往敌境。这无异于自断臂膀!
三十万人,几乎是淮南现有人口的十之一!这将直接导致兵源萎缩,田亩荒芜,税收大幅减少。钱镠这一手,直接抽走的是淮南未来的元气。同时强行迁徙,必然引发民间巨大的恐慌和怨愤。那些被点名的家庭不愿背井离乡,邻里宗族也会物伤其类。他杨行密的威信将受到严重打击。这三十万人到了浙东,将成为钱镠开发越州、充实后方的重要劳力,此消彼长,差距将进一步拉大。
拒绝?钱镠的公文里已经埋好了钉子——“若有延误,或致使我将士亲属有一人损伤,便是蓄意挑唆军心,视同叛逆!”这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战争借口!钱镠正愁没有十足的理由北上。一旦抗命,钱镠便可高举“平叛”大旗,那十几万虎狼之师顷刻间便能渡江北伐。以淮南现在这支新军的实力,如何抵挡?
厅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杨行密的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正从南方压迫而来,不是猛烈的冲击,而是缓慢的、令人窒息的绞杀。
“钱镠……这是阳谋啊。”良久,杨行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他环视麾下众将,刘威、柴再用、张训等人皆面露愤慨,却又无可奈何。
形势比人强。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让新兵成型、让府库重新充盈的时间。与钱镠立刻撕破脸,是取死之道。忍下这口气,虽然痛彻骨髓,但至少能换来宝贵的喘息之机。
“回复钱镠……”杨行密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就说……本使……遵都统之令办理。”
“节帅!”有部将忍不住出声,满脸不甘。
杨行密猛地抬手止住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与隐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之辱,我杨行密记下了!他日必当百倍奉还!但现在,给我照办!”
钱镠接到杨行密的回文,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意外。他立刻下令度支司、转运使司协同运作,调拨部分钱粮物资于边境接应点,并派兵维持秩序,确保迁徙队伍的基本秩序与安全,他要的是活人,是能垦殖、能安定军心的人口,而不是饿殍。
与此同时,在越州,营田军都督徐绾、凌文举、钱余接到了严令。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动员起来,在镜湖周边及曹娥江沿岸划出大片区域,组织人力搭建简易而坚固的临时住所,开挖水井,修建道路。大量的粮食、农具、种子、甚至准备借贷的耕牛被调集到位。度支司拨付的专款和市舶司筹措的物资源源不断运来。
徐绾虽性情桀骜,却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亲自巡视督导,对下属厉声交代:“都听好了!大王有令,这些人是咱们自己兄弟的爹娘婆姨娃娃!不是俘虏!哪个敢克扣口粮,哪个敢欺压刁难,坏了大王的大计,老子先砍了他的头!”
一场涉及三十万人的宏大迁徙,在钱镠的精心策划与杨行密的被迫配合下,缓缓拉开了序幕。江淮大地之上,无数家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微弱的希望,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而在越州,一片新的家园正在紧张地筹备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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