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南向开拓的马绰

　　我们回过头来再说马绰这边！

　　咸通十五年（公元874年）春，料峭寒意尚未从浙东沿海完全褪去，翁山港却已是一派秣马厉兵的繁忙景象。钱镠麾下最为信赖的统领之一，沉稳干练的靖南军马绰，与前海寇头目、黑鲛都将石麻，正肃立于码头，进行最后的点验。

　　他们身后，是一支规模可观的舰队：二十艘大小海船整齐排列，其中既有高大如楼、配备拍杆、床弩的楼船和海鹘战船，负责护航与威慑；也有肚腹宽深、吃水颇重的运输艨艟，里面满载着此次远征的命脉——不仅是两千名经历过东海风浪与血火考验的靖南军和黑鲛都的精锐士卒，更有随行的三百余名工匠（含木匠、铁匠、泥瓦匠、船匠），两百余名善于农事的老农，以及堆积如山的物资：大量砍伐工具、建筑构件、耐火砖、石灰、种子、粮秣、药品，乃至用于交易的布匹、瓷器、铜钱。这是一次充满野心的远征，其目标直指唐人海图中那片模糊而神秘的巨大岛屿——流求。

　　钱镠亲自前来送行。他拍了拍马绰的肩膀，又看向石麻：“此去万里波涛，蛮荒瘴疠，开辟之事，艰险异常。马绰持重，统揽全局；石麻悍勇，扫荡险阻。你二人当同心协力，遇事共商（马绰最后下决心），务必在流求北端，扎下一颗牢不可破的钉子！筑起镇南堡，则南下商路无忧矣！”

　　“某等必不负主公重托！”二人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号角长鸣，帆缆升起，庞大的舰队缓缓驶离港口，劈开蔚蓝的海水，向着东南方向那片未知的领域坚定进发。

　　航行并非一帆风顺。离开熟悉的沿海航道后，大海展现出它喜怒无常的一面。突如其来的风暴考验着船队的坚韧与水手的技艺。石麻此时展现出其“黑鲛”的本色，凭借丰富的海上经验，嘶吼着指挥各船应对风浪，甚至亲自爬上桅杆调整帆索。马绰则坐镇主舰，稳定军心，确保队形不散。历经数日颠簸，当水平线上终于出现那道绵延无尽的、覆盖着浓郁绿色的海岸线时，船上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马绰根据钱镠提供的有限海图和航行指引，仔细勘察海岸，最终选定了一处天然良港（约今基隆港区域）。此处海湾呈钳形，入口处有山岛屏障，港内水深波平，可避风浪，背靠的山峦提供了天然的防御纵深和木材石料来源。“就是这里了！”马绰笃定地指向那片土地。

　　登陆的过程充满了初至蛮荒的艰辛。士卒们划着小艇，艰难地将物资运上沙滩。一脚踏上松软的土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而陌生的湿热气息，混杂着腐烂植物和陌生花香的奇特味道。参天的巨木、茂密的藤蔓、奇异的昆虫，一切都与他们熟悉的江南水乡或翁山群岛迥异。

　　困难接踵而至。最大的敌人是环境。湿热的气候让来自北方的士卒们极不适应，动辄大汗淋漓，体力消耗极快。夜晚，成群结队的蚊蚋如同乌云般袭来，咬得人痛痒难忍。更可怕的是“瘴气”——沼泽和林间弥漫的、被认为能致病的湿浊之气，很快让许多军士病倒，发热、呕吐、腹泻者日众。随军的郎中尽力救治，但草药消耗极快，效果也似乎打了折扣。

　　最初的营地只能在沙滩后的高地上，砍伐树木，搭建起一片简陋的窝棚，勉强遮风避雨。雨水说来就来，往往顷刻间便将营地变成泥潭。

　　马绰与石麻立刻展现了高效的配合。马绰坐镇中枢，召集工匠头目和书记官，开始规划镇南堡的蓝图。他选择背靠一座林木葱郁的小山丘，面朝港湾的地方作为堡址，这样既可利用山势防御，又方便控制港口。工匠们迅速勘察地形，设计出一座土木混合结构要塞，计划设有夯土包砖的城墙、突出的箭楼、深挖的壕沟以及坚固的寨门。

　　而石麻则如同出笼的猛虎，负责清场与警戒。他率领一队最为凶悍的士卒，手持利斧强弩，如同梳子般清理规划中的堡址区域。毒蛇从草丛中暴起袭击，被眼疾手快的军士一刀斩断；巨大的山猪咆哮着冲出林地，则被数支弩箭射成了刺猬。石麻甚至亲手用步槊结果了一头试图靠近营地的花豹，其悍勇瞬间镇住了所有士卒，也让他们对这片蛮荒之地多了几分敬畏。他派出多支斥候小队，向外辐射侦查，摸清周边地形，警戒可能存在的威胁。

　　真正的挑战是建设。士卒们褪去铠甲，拿起斧头、锯子、锄头和夯杵，化身建筑工。砍伐巨大的樟木、楠木作为梁柱和防御工事，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工作，湿热天气下，往往半天就需要轮换。开凿石料、烧制石灰、夯筑土墙，每一项工作都在考验着人们的极限。暴雨时常不期而至，冲垮未干透的泥墙，淹没工地，迫使人们一遍遍返工。

　　但在这片远离故土的蛮荒之地，严明的纪律和将领的榜样力量至关重要。马绰每日必亲临工地，查看进度，解决难题，他的沉稳给了大家主心骨。石麻则永远出现在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吼叫着催促，有时甚至亲自抢过士卒手中的工具猛干一阵。他们的以身作则，加上钱镠治军一贯的赏罚分明（表现优异者赏钱帛，懈怠者军棍伺候），使得工程尽管缓慢，却始终在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地基一寸寸夯实，墙垣一尺尺增高，壕沟一段段挖深。从最初的一片杂乱林地，到初具轮廓的营寨，再到渐渐显露峥嵘的堡垒雏形，镇南堡开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根。它不仅仅是一座军事要塞，更象征着钱镠势力向南海迈出的坚定一步，也凝聚着马绰、石麻以及两千先驱者们的汗水、勇气与坚韧。他们筚路蓝缕，用双手和意志，在这片弥漫着瘴气的蛮荒之地上，艰难地开辟着属于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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