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药香暗涌2

　　连日的阴霾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风吹散，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陆府后院却并未因这晴好天气而变得轻松，反而因秋狩的临近，平添了几分外紧内忙的浮躁。沈清弦依旧每日处理着庶务，神色平静，仿佛全然未觉潜藏的暗流。

　　她深知，越是此时，越需沉住气。李妈妈那双精明的眼睛，以及外院可能存在的窥视，都让她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调查需如春雨，润物无声。

　　这日，她以核对近三个月府中各项用度、为年底盘账做准备为由，命人将相关的账册、单据都调到了水榭小苑的书房。厚厚的册子堆满了桌案，她埋首其间，一笔一笔仔细核对着，姿态专注而认真。

　　她的目光，重点流连在药材采买与各房医药开支的记录上。从公中账目到各院小厨房的单独采买，她都一一过目。表面上，这是在履行协理职责，确保账目清晰，无人中饱私囊。

　　时间在纸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忽然，她核对的指尖在一张来自外院赵管事名下、日期标注为半月前的单据上微微一顿。单据记录的是采购一批“金疮药”、“止血散”等常见伤药，理由是“外院仆役日常劳作，难免磕碰，补充药箱所需”。

　　理由看似充分，数量也不算格外扎眼。但沈清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处不寻常：第一，这批药材并非由府中惯常合作的那几家大药铺供应，而是来自一家位于城西、名为“济仁堂”的、名声不显的小药铺。第二，采买的金疮药中，有一种名为“白玉生肌散”的，价格高出普通金疮药数倍，通常用于处理较重的外伤或箭疮，绝非普通仆役“磕碰”所需。第三，单据上的笔迹，与赵管事平日批复其他事项的笔迹相比，略显急促潦草，墨色也略有不同。

　　“济仁堂……白玉生肌散……”沈清弦在心中默念，将这个名字与那异常笔迹牢牢记住。她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反应，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单据与其他寻常单据混在一起，继续往下核对，仿佛它只是众多记录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直到傍晚，她才将所有的账册单据整理好，命人送回各处。整个过程，她未对任何一笔开销提出明确质疑，只是在心中，已经勾勒出几条需要深查的暗线。

　　夜色降临，沈清弦借口白日看账目久了眼睛酸涩，让小鹊去小厨房要一碗清肝明目的枸杞叶猪肝汤。趁此间隙，她迅速铺纸研墨，凭着记忆，将那张异常单据上的关键信息——济仁堂、白玉生肌散、采买日期、以及那略显潦草的笔迹特征，简要而清晰地默写下来。

　　她刚将墨迹吹干，把纸条小心藏入袖中，苑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并非小鹊一人。

　　“姨娘，”小鹊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老爷来了。”

　　沈清弦心中猛地一凛，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陆明轩？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来？是巧合，还是……她白日的查账，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整理了一下衣裙，迎至门口。只见陆明轩身着常服，负手立于院中，并未立即进屋，目光似乎正落在墙角那几株在夜风中摇曳的竹子上，神情莫测。

　　“不知老爷驾临，妾身有失远迎。”沈清弦敛衽行礼，声音平稳。

　　陆明轩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听闻你近日协理家务，颇为辛劳，连账册都要亲自核对到深夜？”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清弦心头微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疲惫：“老夫人信重，妾身不敢不尽心。只是年关将至，想着提前梳理清楚，以免届时忙乱出错，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免得……让老爷为后宅琐事烦心。”

　　陆明轩不置可否，踱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书案上尚未完全收起的笔墨纸砚。“哦？可查出什么不妥之处了？”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老爷，目前看来，各院用度皆在份例之内，并无明显逾矩之处。”沈清弦垂眸应答，心跳如擂鼓，袖中的纸条仿佛变得滚烫，“只是有些陈年旧账目目模糊，核对起来颇费些功夫。”

　　陆明轩在桌前停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一张空白宣纸，那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墨香。“没有便好。”他淡淡道，“后宅安宁最为紧要。你是个懂分寸的，当知何事该深究，何事该……适可而止。”

　　这话语中的敲打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就在这时，小鹊端着汤盅走了进来。陆明轩瞥了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这汤味道闻着倒是不错。”

　　沈清弦立刻会意，亲手盛了一碗，奉到他面前：“老爷若不嫌弃，不妨尝尝。妾身正觉一人用膳无趣。”

　　陆明轩看了她一眼，竟真的接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未再提及账目之事，只随口问了几句日常起居，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兴起，过来看看。

　　一碗汤见底，陆明轩便起身离开了，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沈清弦送至苑门，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背后已是一片冰凉。他今夜前来，绝非偶然。那几句关于账目、关于“分寸”的话，是警告，也是试探。他或许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但显然已经对她产生了更深的疑虑。

　　是因为她查账的举动，还是因为“鹤影”之事的风声已经隐隐传回？或者，两者皆有？

　　她回到屋内，关紧房门，才将袖中那张纸条取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陆明轩的警觉，意味着她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隐秘，更加谨慎。济仁堂这条线，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接近风暴中心。

　　她将纸条凑近灯焰，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如同她此刻心中翻涌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的惊涛。

　　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

　　药香之下，暗涌已起。她不仅要在老夫人与王夫人的夹缝中求存，如今更要直面陆明轩那双多疑而锐利的眼睛。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但，她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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