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雾锁济仁

　　陆明轩昨夜看似随意的敲打，如同在沈清弦周身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背后的审视与冷意，这让她白日里的一切行动都需更加如履薄冰。直接调查济仁堂已不可能，任何针对外院赵管事或其经手事务的探寻，都可能被视为越界，引来更严厉的压制，甚至灾祸。

　　然而，“鹤影”伤重的警示与那批异常伤药的联系，如同骨鲠在喉，让她无法置之不理。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替她看向府外，却又不会直接牵连到自己的眼睛。

　　晨起请安后，沈清弦并未立刻回水榭苑，而是转道去了府中负责浆洗之处的院落。名义上是查看新一批浣洗用皂角的品质，实则目光在那些埋头劳作的粗使仆妇中悄然搜寻。

　　她记得，前些时日核对月例发放时，曾注意到浆洗处有个姓孙的婆子，家中儿子似乎就在城西一带做些跑腿送货的营生，人颇灵醒。她需要的是一个与内院关联不深、背景相对简单，且有机会正当出入府门的人。

　　很快，她在角落看到了那个身影——孙婆子正用力捶打着一件厚重的袍子，动作麻利，眉眼间带着市井百姓特有的精明与韧劲。

　　沈清弦缓步走近，随意拿起一块皂角嗅了嗅，目光却落在孙婆子略显粗糙的手上，温和开口：“这皂角气味尚可，只是不知去污力道如何？浆洗处的活计最是辛苦，尤其是那些沾染了药渍的衣物，最难打理。”

　　孙婆子闻声抬头，见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沈姨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回话：“回姨娘话，这皂角还行，寻常污渍都能洗净。若是碰上顽固的药渍，需得先用冷水浸泡，再细细揉搓，费些功夫罢了。”

　　沈清弦点了点头，似是随口问道：“我前几日肩颈不适，从慈安堂取了些艾绒回来温灸，那味道沾染在衣物上，也不知可否易清洗？”

　　“艾绒气味虽重，但不算难洗，姨娘放心。”孙婆子赔着笑道。

　　“那就好。”沈清弦微微一笑，话锋似是不经意地一转，“说起来，我用的那艾绒，听说是慈安堂特地从城西一家叫……叫什么‘济仁堂’的药铺进的货？也不知那家的药材是否都这般好。”

　　孙婆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清弦会问起这个，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老奴倒是不知。不过城西那片地方，鱼龙混杂，药铺也多，有名的就那么几家，这‘济仁堂’……听着倒是耳生得很，怕是个小铺面吧？”

　　沈清弦要的就是她这份“耳生”和不确定。她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烦恼神色：“是啊，我也担心小铺面的药材来源不清，若是用了不好的，反倒伤身。只可惜我身处内宅，不便打听这些。”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不算起眼却分量不轻的银稞子，自然地塞到孙婆子手中，“孙妈妈辛苦，这点子心意，拿去打壶酒喝，驱驱寒气。”

　　孙婆子握着那沉甸甸的银稞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谢。

　　沈清弦压低声音，语气寻常如同拉家常：“若是妈妈家的小子往城西跑动时，顺道能帮我看一眼那‘济仁堂’是个什么光景，铺面大小，生意如何，我也好放心。也不必特意去打探，免得让人说道咱们陆府的人仗势，只需路过时瞧上两眼便好。”

　　这要求合情合理，不过是为自家主子用药谨慎打探一二，且给了丰厚的酬劳。孙婆子不疑有他，忙不迭应承下来：“姨娘放心，这点小事，包在老奴身上，定帮您瞧个清楚。”

　　两日后，孙婆子借着送洗净衣物的机会，悄悄给沈清弦回了话。

　　“姨娘，我那小子前个儿特意从济仁堂门口绕了一圈。”孙婆子压低嗓音，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讨好，“那铺子门脸不大，藏在柳枝巷深处，瞧着冷冷清清的，半日也没见几个客人抓药。倒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儿子的话，“倒是看见有辆青篷马车停在铺子后门，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用的，车上下来个戴帷帽的人，身形挺高，直接就被掌柜迎进去了，没走前门。”

　　青篷马车？戴帷帽的人？沈清弦心中微动。京城权贵多讲究排场，用青篷马车且行事如此隐秘，多半是不欲人知。

　　“可看清那马车有何特征？或者那铺子附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沈清弦追问，心跳不自觉加快。

　　孙婆子努力回想，不太确定地说：“特征……我那小子离得远，也没敢细看，只说那拉车的马像是北地来的，蹄子格外大些。铺子旁边……旁边好像是个棺材铺，怪瘆人的，所以那片地方寻常人都不爱去。”

　　北地马匹？毗邻棺材铺？济仁堂的疑点越来越多。一个生意清淡的小药铺，为何能吸引乘坐北地骏马所拉青篷车的隐秘客人？其选址又如此偏僻诡谲，几乎像是刻意寻了个避人耳目的所在。

　　这绝不仅仅是一家普通药铺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一个联络点，或者……是为某些不可告人之事提供便利的暗桩。那批昂贵的“白玉生肌散”，或许就是为此类隐秘客人准备的。

　　孙婆子离开后，沈清弦独坐窗前，指尖在微凉的窗棂上轻轻叩击。济仁堂的轮廓在有限的线索中逐渐清晰，却也更加迷雾重重。它像蛰伏在暗处的一只蜘蛛，与赵管事、与那批伤药、甚至可能与“鹤影”的暴露，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明轩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能亲自去触碰这张网。但孙婆子这条线，或许可以继续用下去，只需更加小心。她需要知道，那青篷马车出现的规律，济仁堂是否还有其他的异常。

　　同时，她也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条线。府内，关于秋狩的准备工作仍在继续，赵管事那边，未必没有其他漏洞。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浓厚的乌云缓缓汇聚，仿佛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

　　雾锁重楼，亦锁住了城西那家不起眼的药铺。但她知道，只要耐心寻找，再密的雾，也总有被风吹散的一刻。而她，正在等待那阵风，或者……亲手掀起那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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