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雪夜暗香

　　初雪纷纷扬扬下了两日，将陆府朱甍碧瓦尽数覆盖，天地间唯余一片刺目的银白。寒意凛冽，却仿佛也涤荡了连日来的压抑与污浊，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洁净。水榭苑内，因用度恢复，炭火烧得充足，暖融如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沈清弦坐于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透过糊了明纸的窗棂，望向苑外那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梅。梅枝虬结，在素白背景上勾勒出墨线般的硬朗轮廓，已有几粒殷红如血的蓓蕾，在冰雪包裹中悄然探出头来，散发出缕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暗香，如同她此刻的处境，于酷寒绝境中，挣扎出一线生机。

　　李妈妈再次来访，这次带来的消息，更为确凿，也更为惊人。

　　她屏退了左右，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庆幸的复杂神情：“姨娘，西山那边……算是暂时了结了。”

　　沈清弦抬眸，静待下文。

　　“那江洋大盗‘青面狼’巢穴里搜出的信物，直指外院的周奎。周奎已在外拘押，供认不讳，说是他私下与盗匪勾结，倒卖些军中淘汰的旧械，中饱私囊，所有罪责一人担下，与老爷……与老爷并无干系。”李妈妈说着，小心地觑着沈清弦的脸色。

　　弃车保帅。沈清弦心中冷笑，这果然是陆明轩一贯的手段。一个微不足道的属官，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那……漕运旧账之事呢？”她轻声问，这才是能真正动摇陆明轩根基的关键。

　　李妈妈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都察院那边……不知为何，风声忽然就小了。听老夫人身边得力的意思，似乎是上头有人发了话，此事……到此为止，不再深究。”

　　到此为止？沈清弦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是萧执那边见好就收？还是陆明轩背后的势力发力进行了交换与压制？无论如何，这场看似凶险的风波，竟以这样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代价是，陆明轩虽未被定罪，但其治下不严、结交匪类的名声已然传出，圣心是否依旧如初，尚未可知。他在西山协查完毕后，并未立刻回府，而是被陛下留于宫中“述职”，其境遇，依旧微妙。

　　而陆府之内，权力的格局已悄然改写。王夫人因“治家不严，致使外院生出此等祸端”，被老夫人正式下令，夺回中馈之权，再次禁足于锦瑟院“反省”。这一次，看守远比上次更为严密。

　　“老夫人的意思是，”李妈妈看着沈清弦，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慎重，“老爷如今处境微妙，府中再经不起任何波澜。中馈之事，暂由老身与其他几位老成的管事妈妈共同打理。至于姨娘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老夫人说，你前段时日协理家务，虽偶有逾越，却也还算勤谨。如今府中人心浮动，你便安心待在苑中，无事不必外出，但也……不必再如之前那般拘束，一应用度，皆按份例，不会短缺。”

　　这番话，意味深长。剥夺了王夫人的权力，却也未交还给沈清弦，而是由老夫人亲自接管，这是最稳妥的平衡之术。对沈清弦，则是解除了最严苛的封锁，给予了有限的自由与保障，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警告——安于现状，便可平安；若再敢兴风作浪，后果难料。

　　沈清弦垂下眼帘，恭顺应道：“孙女明白，定当谨守本分，绝不让老夫人再为后院之事烦心。”

　　送走李妈妈，沈清弦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雪光映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陆明轩受挫，王夫人失势，她看似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老夫人掌控一切，她依然是笼中之鸟，只是这笼子，似乎比之前宽敞了些许。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棵老梅上。冰雪覆盖之下，那点点红萼，倔强而夺目。

　　是夜，雪住云开，一弯冷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雪地反射出莹莹微光，映得室内不需点灯也颇为明亮。

　　沈清弦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移开脚踏，摸索到那块松动的木板，轻轻掀起，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蓝皮账册。

　　账册冰冷，却仿佛带着母亲当年的忧惧与不甘。这里面包藏的隐秘，是足以让陆明轩身败名裂的利器，也是可能为她沈家翻案的希望。之前形势危急，她不得不将其深藏。如今，外间风波暂息，府内压制稍松，或许……是时候为这本账册，寻找一个更安全、也更能发挥其作用的去处了。

　　直接交给老夫人？不，老夫人一切以陆府利益为重，绝不会允许此等可能颠覆陆家的东西存在。交给萧执？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且风险巨大。

　　她需要一条更稳妥、更隐秘的路径。

　　指尖抚过账册粗糙的封面，沈清弦的眼神在月下显得格外幽深。潜龙在渊，虽得喘息，却更需谋定而后动。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将这冰冷的账册，化为复仇的暖炭，而非焚身的烈焰？

　　窗外，寒风掠过梅枝，吹落簌簌雪沫，那缕暗香，似乎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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