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阴帝归城祭亡魂，黄泉引动幽冥潮

　　晨雾未散时，猎户城的青石板路已被踩得发烫。

　　顾昭的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翻卷，坐骑的铁蹄踏碎满地霜露。

　　他勒住缰绳，望着城门前攒动的人头——卖炊饼的王老汉举着刚出锅的馒头，热气糊了他眼角的皱纹；采野菊的小丫头踮着脚，把花束往马前递，发辫上的红绳晃得人心软；更有白胡子的老塾师颤巍巍捧着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阴帝仁义四个大字。

　　顾将军！最先喊出声的是昨日送过草药的阿婆，她挤开人群扑到马下，枯树皮似的手攥住马镫，前日您带阴兵平了后山的冤鬼，我家那口子夜里终于能合眼了！

　　四周的声音瞬间炸响。阴帝救了我儿子！要不是您烧了萧绎的粮库，这冬粮哪能分到咱们手里？有人抹着眼泪往马背上塞鸡蛋，有人把新织的粗布搭在鞍鞯上。

　　沈青竹的青锋剑鞘被塞了把野菊，她低头盯着那抹嫩黄，耳尖微微发烫——这是她当暗卫十年，头一回被人往兵器上插花。

　　顾昭翻身下马。

　　他的皮靴碾过被踩碎的野菊，花汁染湿了鞋边，却比任何香料都让他安心。都慢些。他抬手虚按，声音不大，却像块镇河石压在喧闹上，阿婆，您的馒头我收了，可这鸡蛋得带回去给小孙子补身子。他弯腰接过王老汉的馒头，转手塞进旁边瘦得脱相的少年怀里，你爹上个月为救落水孩童没了，这是他该得的。

　　少年攥着馒头的手直抖，突然地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我...我长大要当阴兵！给阴帝扛旗！

　　顾昭伸手要扶，却被更多人潮围住。

　　他望着这些曾在萧绎苛税下佝偻的脊梁，此刻挺直了朝他拜，喉结动了动——前世在维和部队，他见过太多战火里的眼睛，恐惧、麻木、绝望；可现在这些眼睛里，有光。

　　起香。他突然开口。

　　孙七早备好了三柱香，青铜香炉里的檀香刚点燃，便有穿堂风卷着烟直上九霄。

　　顾昭接过香，指尖触到炉身的热度，像触到了这一城的温度。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声音沉得像擂鼓：今日祭天，一祭战死的兄弟——他转向城南方向，那里埋着二十七个跟他从山匪手里抢粮的猎户，你们的骨血浸在这土里，往后每粒米都有你们的份；二祭含冤的百姓——他又转向城西乱葬岗，昨夜他用镇魂阵收了三百零七个冤魂，孟婆汤已备下，想转世的，我送你们过奈何桥；想等仇人的，我替你们看着。

　　最后一柱香插下时，天地间突然起了阴风。

　　沈青竹的剑尖嗡鸣，她抬头望去，只见云层里翻涌着墨色漩涡，像有千军万马在云端踏蹄。

　　城下百姓的欢呼戛然而止，连怀里的孩童都止住了哭闹。

　　孙七握紧腰间佩刀，刀鞘上的铜环被攥得发亮——他分明看见，城墙根的荒草里浮起点点鬼火，有穿铠甲的亡魂拄着断枪，有裹着血衣的妇人抱着襁褓，都朝着顾昭的方向跪伏。

　　黄泉引动了。白起的声音从顾昭识海响起。

　　这位前朝战将的虚影浮现在他身侧，甲胄上的血锈在风里剥落，这些冤魂等了三年零七个月，就等有人替他们讨个公道。

　　顾昭摸向腰间的镇魂玉牌，指尖刚触到刻着二字的纹路，玉牌便泛起幽蓝光芒。

　　那光像根无形的线，直贯云霄，又顺着云层垂落，将所有亡魂串成一条星河。

　　百姓们听见了低吟，像千万人同时呼气，又像古寺里的钟磬，清冽得让人鼻酸。

　　去罢。顾昭轻声说。

　　最先动的是那个抱襁褓的妇人。

　　她的鬼火飘到顾昭面前，行了个古代妇人的福礼，然后牵着襁褓里的小魂灵，往云层里飘去。

　　接着是断枪的士兵，他把断枪往顾昭脚边一放，咧嘴笑出缺了的门牙：将军，这枪替我收着，等我转世投了军，再来跟您杀贼。

　　城门前的百姓突然跪了一片。

　　王老汉抹着泪喊：阴帝显灵了！小丫头把野菊举过头顶：阿娘，你看，那个穿红裙子的是不是隔壁张婶？

　　沈青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心口。

　　她见过太多生死，暗卫的刀下没有慈悲，可此刻望着那些逐渐消散的鬼火，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躲在柴房里，听着萧绎的士兵砍杀她爹——那时她也看见过鬼火，在院墙上飘，跟现在这些一样，都是被砍断的魂。

　　此地虽定，然南方未平。白起的虚影突然凝实几分，他指向东南方，南陈的江总在观星台布了七星阵，北周的铁蹄已过了黄河。若不早图，恐生变数。

　　顾昭的手指在玉牌上敲了三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望着城楼上新挂的阴帝领牌匾，朱红漆色在晨光里像凝固的血，孙七，去把地图取来。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卫道，要南梁、南陈、北周三地的，尤其是荆襄的水旱码头。

　　孙七应了声，跑向城防司。

　　沈青竹这才注意到，顾昭的亲卫们虽穿着粗布短打，行动却像训练有素的军队——昨日还在跟百姓抢粮的流民，今日已能排成三列纵队，连掉在地上的馒头都没人弯腰捡。

　　原来，他不仅善战，更能治世......沈青竹望着顾昭蹲下身，给那个要当阴兵的少年系歪了的腰带，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萧绎的书房里，堆着半人高的税册和刑具；而顾昭的帐篷里，最厚的那叠纸是《春耕备种指南》。

　　主公！孙七抱着卷起来的地图跑回来，牛皮纸卷上还沾着墨香，属下愿为先锋，替主公扫清荆襄之路！他单膝跪地，铠甲上的鳞叶碰得叮当响，当年您从山匪手里救我时，我就说过，这条命是您的！

　　顾昭伸手扶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张黄纸符。

　　符上用判官笔写着阴司敕令，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功德金粉，这是镇魂符。他把符塞进孙七手里，危急时刻捏碎，我送你五百阴兵。记住，荆襄的百姓比城墙重要。

　　孙七捏着符的手青筋暴起，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眼眶通红：属下明白！

　　带影蛇上来。顾昭突然说。

　　影蛇被两个阴兵架着拖过来。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反而带着股狠劲——孟婆汤的效力过了，可顾昭用功德压制着他的魂魄，说吧，萧绎跟南陈国师江总联络的细节。

　　影蛇的嘴张了张，突然喷出口黑血。

　　顾昭的瞳孔微缩——这是吞了毒囊。

　　他指尖点在影蛇眉心，判官笔的金光透入识海，刹那间，影蛇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湘东王府的密道，江总派来的玄衣人，地图上用朱砂圈起的荆襄七郡......

　　看来，是有人想让我止步于此。顾昭松开手，影蛇瘫软在地，嘴角还挂着黑血。

　　他望向东南方，那里的云层里还飘着未散的鬼火，江总，你观星台的星象，可算到我今日会南下？

　　主公？沈青竹轻声唤他。

　　顾昭转头，看见她发间的野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发梢，指尖触到她耳后薄汗的温度，明日点兵。他说，目标荆襄。

　　沈青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突然觉得，这双曾在山间采药的手，终是要握住这乱世的刀了。

　　城楼上的阴帝领牌匾被风刮得轻响，像谁在敲战鼓。

　　孙七攥着镇魂符走向校场，他的影子被拉长，跟那些刚安息的亡魂的影子叠在一起——而在更南边的路上，有玄衣人正快马加鞭，往观星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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