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遥远的距离

　　京市。陆氏家族名下最顶级的私人医院，层流手术室外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消毒水冰冷的气味。

　　陆时与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向手术室。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唯有微微蜷起又强迫自己松开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四个多月的等待与蛰伏，终于迎来了这最关键的一役。顾清河国手亲自制定的治疗方案分几个阶段，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手术，针对他先天发育不良的视神经和复杂的眼底病变进行精密的干预和修复。

　　“少爷，放宽心，顾老亲自操刀，不会有问题的。”陈序跟在旁边，低声安抚。

　　陆时与没有回应。他此刻脑海里翻腾的，并非对手术风险的恐惧，而是离开前压在杯子下的那张纸条。她看到了吗？她会联系那个邮箱吗？她……会不会因为他这不告而别而生气，或者……难过？

　　“陈序。”在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少爷，您吩咐。”

　　“去找到她。”陆时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确保她安好。如果她需要帮助，无论任何事，满足她。不要让她……受委屈。”他顿了顿，补充道，“暗中进行，不要打扰她。”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她做的。等他眼睛恢复，等他掌控局面，他会亲自去见她，解释一切，补偿一切。

　　陈序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恭敬应道：“是，少爷，我明白。您安心手术，外面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手术比预想的要复杂，持续了将近八个小时。顾老出来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是清亮的。

　　“情况比初期判断要复杂一些，基底太差。”顾老对守在外面的陆氏核心成员说道，“但并非不可为。这次手术很成功，清除了部分病灶，植入的微型生物支架和神经刺激器也定位精准。”

　　众人松了口气。

　　“但是，”顾老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视神经的修复和重塑是一个极其缓慢且脆弱的过程。接下来的至少半年，他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和外界的干扰。光线、声音都需要严格控制。任何一次微小的意外，都可能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这意味着，陆时与将被完全隔离起来，进入一个漫长而煎熬的恢复期。他无法接触外界信息，无法处理家族事务，甚至无法……去确认那个女孩是否安好。

　　当陆时与从麻醉中苏醒，眼前依旧是一片熟悉的黑暗，但似乎……有些不同了。一种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光感，如同极地冬夜最黯淡的星辰，偶尔在无尽的漆黑中闪烁一下，转瞬即逝。

　　医生告诉他，这是好的迹象，说明手术刺激了神经，但距离真正的“看见”，还有漫漫长路。

　　他也得知了必须“绝对静养”的命令。

　　“陈序，”在又一次感受到那微弱光感后，他躺在病床上，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那边……怎么样了？联系上了吗？”

　　陈序站在床边，微微躬身，语气平稳无波：“少爷，您放心。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了。温小姐一切都好，生活平静。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配合治疗，早日康复。”

　　陆时与沉默了片刻。一切都好……吗？他无法亲眼确认，也无法收到她的只言片语。那个私人邮箱，在他被严格限制接触电子设备的情况下，形同虚设。

　　他只能将那份日益滋长的牵挂和担忧，强行压下，全部转化为配合治疗的毅力。他必须要好起来，必须要尽快“看见”。

　　而陈序，在离开病房后，面色沉静。他确实派人去沪市那个老小区查探过，得知那个叫温寻的女孩在租约到期后，已经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并未深究。在他看来，一个普通女学生的离开，无足轻重。少爷此刻绝不能为外事分心。至于少爷吩咐的“照顾”和“满足任何需求”，既然人已经走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执行了。他忠诚的是陆家，是少爷的未来，而不是一个可能成为少爷软肋的、来历不明的女孩。若将来少爷怪罪，他一人承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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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沪市。

　　温寻确实不好。

　　陆时与的不告而别，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起初是失落、委屈和不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洞和疲惫。

　　她依旧在投简历，依旧在奔波面试，但效果甚微。大城市的竞争激烈到令人窒息，她一个冷门专业中文系毕业生，毫无背景，简历投出去往往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也总是在最后一轮被刷下来。

　　兼职的收入不稳定，支付了房租和生活费后所剩无几。那笔原本期待的、来自陆时与的“酬劳”，在最初的茫然等待后，也渐渐被她刻意遗忘。她甚至不愿再去想这件事，那会让她觉得自己那四个月的收留和关心，更像是一场可笑的交易，而对方连交易的成本都吝于支付。

　　《时间陷阱》的更新也变得断断续续。读者的催更，编辑的提醒，她都看到了，却提不起精神。灵感好像随着那个人的离开，一起干涸了。

　　挫败感如同潮水，一波波袭来。工作的不顺，经济的压力，以及心底那块无法填补的空洞，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阴影里。

　　三个月后，她租住的房子到期了。

　　看着这个承载了她毕业初所有挣扎、迷茫，以及那短暂四个月奇特“同居”生活的小屋，温寻心里百感交集。这里有过为生计发愁的苦涩，也有过小说被认可的小小欢喜，更有过……那个人存在的痕迹。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沪市，这个曾经承载她梦想的国际大都市，如今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成本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她累了。

　　她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将那些关于沪市、关于交通大学、关于那四个月的所有记忆，都打包封存。她订了一张回杭城的车票。

　　列车启动，窗外的繁华景象飞速后退。温寻靠在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城市天际线，心里一片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麻木。

　　沪市到杭城，不过两百公里。

　　而此刻，在京市那间严格控光、寂静无声的VIp病房里，陆时与正努力地“看”着眼前医生用来测试光感的手电筒。那一点微弱的光晕，在他黑暗的世界里，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

　　他并不知道，那个他想要“看见”的女孩，已经带着满心的疲惫和未曾说出口的期待，离开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城市，退回到了距离他更远的地方。

　　南北相隔，音信杳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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