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还好吗

　　京市的顶级私人医院VIp区，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在一种近乎绝对的安静里。厚重的遮光窗帘常年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天光云影，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陆时与的康复周期漫长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异常艰辛。

　　顾老的医术堪称鬼斧神工，手术本身是成功的。但正如他术前所言，陆时与眼底和视神经的先天条件太差，修复过程如同在豆腐上雕花，必须慎之又慎。他需要定期接受各种神经刺激治疗、药物灌注和精细的物理疗法，每一次都伴随着或轻或重的眩晕、恶心和难以言喻的神经抽痛。

　　更折磨人的是心理上的禁锢。“绝对静养”意味着他几乎被剥夺了所有与外界的主动联系。他被限制在这层严格管控的楼层，接触的人除了医生护士，只有经过严格筛选的家族核心成员和陈序。任何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信息都被过滤。

　　他像一头被囚禁在精美牢笼里的困兽，所有的锐气和锋芒，都被迫收敛起来，转化为与自身残障和漫长恢复期对抗的耐力。

　　他全力配合着一切治疗。无论多难受的治疗后遗症，他都默默忍受；医生要求的每一个枯燥的康复动作，他都重复千百遍，力求精准。那股支撑他的强大信念，除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更深层、更隐秘的动力，是那个在沪市破旧一居室里，声音清澈的女孩。

　　他想看见她。这个念头，是他在无尽黑暗和痛苦折磨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陈序。”在一次针灸治疗后，他额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几乎成了他每次见到陈序时的固定问题。

　　陈序站在床边，身形笔挺，回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恭敬，甚至带着一丝刻板的机械：“少爷请放心。我们的人一直有关注。小姐生活很平静，依旧在忙于求职和写作，一切安好。”

　　“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陆时与追问，他敏锐的听觉试图从陈序的呼吸和语调中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波动。

　　“没有。一切如常。”陈序的回答滴水不漏。

　　起初，陆时与是相信的。他了解陈序的忠诚和能力。但一次次得到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而他自己却如同被隔绝在真空里，感受不到外界丝毫的真实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一切都好？平静？忙碌？

　　这四个多月在沪市的相处，他太了解她了。她看似坚韧，实则敏感；她努力生活，却常常被现实打击得暗自叹气。求职之路的坎坷，经济上的窘迫，他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真的无法想象，在他就这样“不告而别”之后，她真的能如此“平静”吗？

　　这种无法亲自确认、只能依靠他人转述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甚至开始怀疑，陈序是否隐瞒了什么。但他现在无力深究，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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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杭城西南，一个名为“栖水”的古色古香小镇。

　　与京市医院那种精密控制下的寂静不同，这里的喧嚣是鲜活而充满烟火气的。青石板路蜿蜒，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旁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饭菜的香气和隐约的桂花香。

　　温寻回到了她长大的家，一栋临水的老式两层小楼。

　　回家的头几天，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结结实实地睡了几个饱觉。仿佛要将之前在沪市积攒的所有疲惫、紧张和失落，统统通过沉睡代谢出去。家里的床铺有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柔软而安心，窗外是熟悉的摇橹船划过水面的欸乃声和邻居家隐约的谈笑声。

　　没有逼仄的出租屋，没有催缴的房租短信，没有石沉大海的简历，也没有……那个不告而别的人留下的空寂。

　　她跟父母坦白，在沪市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回来了，打算在杭城重新找机会。

　　父母是小镇上普通的职工，脸上已有了风霜的痕迹。他们看着女儿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没有多问，只是心疼地给她夹菜，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工作不急，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

　　家里餐桌上永远是热腾腾的、合她口味的家常菜，耳边是父母琐碎而温暖的唠叨。小镇的生活节奏缓慢，物价低廉，走在街上遇到的都是相识多年的老街坊，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寻寻回来啦？”

　　这种被熟悉环境和亲情包裹的安全感，像温暖的水流，渐渐浸润她干涸的心田。沪市那几个月的挣扎，以及那个人带来的短暂波澜和深刻的失落，仿佛都成了上一个遥远时空的故事，被小镇温润的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了。

　　她依旧会在招聘网站上投递简历，目标锁定在杭城的企业。压力确实小了很多，至少不用为下个月的生存发愁。她甚至开始有心情，在清晨或傍晚，沿着河岸散步，看夕阳将水面染成金红色，看岸边的老人在柳树下下棋。

　　《时间陷阱》的更新依旧缓慢，但她不再像在沪市时那样焦虑。她开始尝试写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关于小镇，关于生活，更贴近她此刻心境的随笔。

　　她似乎正在一种缓慢而自然的方式，逐渐“沉睡”，修复着自己在都市里磨损的元气和心绪。那个名为“陆时与”的名字，连同沪市的那段记忆，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不再轻易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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