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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火照不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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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三更已过,宫城深处烛影摇红。

  陈与义伏案疾书,笔锋如刀,字字带血:“辛某虽废,余党煽惑乡民,聚众逾万,不剿必乱。”墨迹未干,他掷笔于地,指尖微颤。

  窗外风急,吹得烛火一晃,映出他眼中深藏的忌惮。

  他岂不知辛弃疾未掌兵权?

  可正因如此,才更可怕——无帅印而万人趋之,无军令而四方响应,此非民心所向,便是妖言惑众!

  若任其燎原,他日北伐未成,内乱先起,主和诸公皆将为天下笑!

  密奏封缄,飞马入宫。

  殿中侍者悄然接过,脚步轻如落叶。

  而此刻的孝宗赵昚,正独坐福宁殿东阁,手抚《美芹十论》旧卷,目光久久停在“民心可用”四字之上。

  塘报呈上,他只扫一眼,便搁于案角,良久不语。

  “辛卿……你又要做什么?”他低声自问,眉宇间浮起一丝复杂。

  他知道那人心比天高,志比铁坚,哪怕贬居江州,也从未真正沉寂。

  如今百姓执灯夜巡,以谣代令,以琴传信,看似散乱无序,实则暗合兵法无形之境。

  这是谋略?

  还是狂妄?

  他没有批复,也没有驳回。

  只是命内侍将塘报收入紫檀匣中,锁入御书房第三格——那是他专存“未决之事”的所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州江畔,灯火不灭。

  松脂燃烧的气息弥漫在夜风里,十里一灯,百步一哨,每一盏白绢“归”字灯下,皆有农夫持锄而立,妇人抱孩守望。

  他们不是士兵,却比士兵更警醒;他们未曾受训,却知进退呼应。

  刘十八赤着上身,腰间别斧,领着三百乡兵沿江巡查。

  他粗嗓一吼,声震芦苇荡:“一灯示安!”众人齐应:“安!”“双灯示警!”“警!”“三灯连闪——敌近!”话音未落,西岭方向果有三光跃动,如星坠野。

  刹那间,钟九皋盘坐江石之上,残琴横膝,手指一拨,弦音陡起,短促如裂帛——“安”。

  继而长吟不止,声若孤雁哀鸣——“警”。

  再三叠疾奏,《还魂引》变调而出,凄厉如刃划空!

  三十里外,渔村草屋里,老渔夫猛然睁眼,手中补网的针掉入陶碗。

  他听懂了——敌至。

  立刻吹灭油灯,摸出藏在床底的铜锣,三轻两重,敲响暗号。

  村中壮丁纷纷起身,披甲执械,悄无声息汇入林道。

  这一切,皆无文书,无调令,无旗号。

  唯有心照。

  江心台上,辛弃疾独立月下,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闭目凝神,金手指“万灯图”在他识海中铺展千里——江南七州,千灯万点,每一缕光下都浮现出百姓的心音:

  “我守此地,为我儿归。”

  “若金人来,我以锄迎。”

  “我不怕死,只怕山河不再。”

  这些声音细碎如雨,却又汇成洪流,冲刷着他多年积郁的孤愤。

  他曾以为,复国须靠庙堂之力、雄师百万;如今方悟,真正的兵锋,原藏于民间灯火之间。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对岸黑沉的江北。

  那里,是沦陷的故土,是父祖饮恨之地。

  忽然,他唇角微动,低声哼起一段新编的民谣:“灯起在野,火照不眠。非我令尔,尔自燃……”

  歌声不高,却随风扩散。

  台下百姓闻之,不由自主接唱:“灯起在野,火照不眠……”一人起,百人和,千人应,声浪低回,如潮拍岸。

  辛弃疾听着,心中兵令渐成。

  他暗中以节拍藏机:三拍为集,五拍为散,七拍为袭。

  百姓只觉歌中有律,却不解其意,然行动早已暗合战阵变化。

  这非是他下令,而是民心自发奔涌,如江河归海,势不可逆。

  钟九皋抚琴而叹:“此非军令,乃心令也。”

  话音未落,忽见上游一艘小舟破雾而来,舟头立一女子,怀抱古琴,身后六乐人皆负残器。

  她抬头望向江心台,目光坚定如铁。

  而此时,江州仓前小径上,尘土轻扬。

  一条蜿蜒的人影自晨雾中浮现——五十名村姑肩挑背扛,脚裹布条,步履沉重却不停歇。

  为首妇人约莫二十七八,面容清瘦,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仰头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江岸,轻轻放下肩上的粮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其余人纷纷点头。

  她们不曾穿军服,也不曾领官饷,却已走上战场。

  夜色如墨,江风卷着松脂与潮气扑面而来。

  阿禾立于江心台前,手中那盏白绢“归”字灯虽不如初时明亮,却仍稳稳擎在胸前,火光映照她眉目间的坚毅,已不见当年少女的青涩,唯有眼神深处,依旧燃着不灭的执念。

  她身后五十村姑静立如林,肩头皆有压痕,布条裹脚早已染血,却无一人言疲。

  她们带来的不是军粮,而是自家灶上最后三日的干饭——一袋糙米、几坛咸菜、半篓薯干,皆是省吃俭用攒下的口粮。

  她们不说豪言,只道一句:“我等不支官粮,自携三日干饭,守灯三夜。”声轻如絮,却重若千钧。

  范如玉缓步上前,执起阿禾的手,指尖触到那一片血泡翻裂的掌心,心头猛地一颤。

  她抬眼望去,见这女子清瘦面庞上竟绽出一笑,如春阳破雾,暖得人心发酸。

  “你娘说得对。”范如玉低声道,“灯不灭,家不散。”

  她转身取来一面素帛心旗,旗面以朱砂绘就一轮升月,下书“民心即兵”四字。

  她抽出金线细针,在旗角郑重绣下“阿禾”二字,笔画虽小,却锋芒内敛,似将一腔信念缝入经纬。

  随即亲手将旗置于台心石案之上,火光照耀,金线熠熠生辉,宛如星辰坠地。

  台下百姓默默注视,有人低头合掌,有人悄然跪拜。

  这一面旗,非朝廷所授,非将帅所立,却是千万双粗糙之手托起的山河意志。

  更深露重,辛弃疾独伫高台,披风猎猎,目光穿江越北。

  忽然,识海中“万灯图”剧烈震颤——江南七州灯火依旧连绵,而庐州方向,竟有百点微光悄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如萤,却排列有序,隐隐成阵势,与江南灯火遥遥呼应,仿佛隔江对弈,心意相通。

  他闭目凝神,神识顺灯火流转而去——

  耳边骤然响起一阵苍老的呼唤,随北风断续飘来:“儿啊……娘点了灯,你认得路……莫怕黑,回来吧……”声音嘶哑颤抖,却穿透千山万水,直击魂魄。

  辛弃疾猛然睁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入衣襟。

  那是母亲临终前未能说出的话,也是千万沦陷区老母心中未熄的期盼。

  原来不只是江南在守,江北亦有人执灯待归。

  就在此时,江面鼓声急促,刘十八驾舟疾至,跃身上台,喘息未定:“大人!斥候回报,金军前锋抵和州江岸,见我沿江灯火连天,绵延百里,疑有伏兵重阵,已下令暂缓渡江!”

  众人闻言动容,唯辛弃疾不动,只缓缓抬头,望向北方沉沉黑夜。

  “这一战,”他声音低沉,却如雷隐于云,“我们不夺城,只还家——而家,已在守候。”

  话音落下,风忽大作,千灯齐摇,焰影纷飞,恍若星河欲渡,人间共燃。

  远处天际,一抹幽微赤光浮于云底,似霞非霞,似火非火,悄然弥漫,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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