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不眠之夜

　　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随着书吏先生帐篷里那缕转瞬即逝的火光，彻底熄灭了。陈默躺在冰冷的草铺上，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河床，只剩下干裂的、麻木的泥土。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中回荡，那个“孤独的先知”的成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他最后的尊严上。

　　他不再愤怒，不再焦虑，甚至不再恐惧。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那是所有情绪耗尽后，万物寂灭般的虚无。他清晰地知道，寅时末，东南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死神正踩着精准的鼓点，踏步而来。

　　军营里，反常的寂静开始蔓延。前半夜还隐约可闻的赌钱吆喝和醉汉呓语，到了后半夜，彻底消失了。风声填补了所有的空隙，它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某种尖锐的呼啸，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在切割着营帐的篷布，也切割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就连最迟钝的李狗蛋，也翻来覆去，草铺被他压得吱呀作响。他最终忍不住，凑到陈默耳边，声音带着哭腔：“默哥……我……我有点怕。这风叫得……瘆人。我总觉得……有啥东西要来了。”

　　陈默没有转头，只是望着帐顶，平静地回答：“嗯。要来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李狗蛋更加不安：“默哥，你说……咱们会死吗？”

　　“会。”陈默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修饰。

　　李狗蛋噎住了，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那……那咋办啊？”

　　“跟着王什长。”陈默重复着老王头那套卑微而现实的生存哲学，“别掉队。或许，还能多喘几口气。”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李狗蛋不说话了，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另一边，老王头那里传来了细微的、持续的摩擦声。陈默不用看也知道，老王头肯定没睡，正在就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最后一次打磨他那把已经雪亮的环首刀。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沙沙的，带着一种冷酷的节奏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屠杀进行倒计时。偶尔，还能听到他极低地咳嗽一声，或者沉重地叹一口气。这个老兵，用他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也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不仅要保住自己的命，还得尽量带着手底下这十几个“娃”活下去。

　　营帐里其他的人，也大多醒着。没有人说话，但沉重的呼吸声、偶尔武器与甲胄轻微的碰撞声、还有因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焦虑之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一种集体性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在寂静中发酵、弥漫。即使是最底层的小兵，他们的身体本能也已经感知到了致命的危险，只是他们的大脑，或者说是上面的意志，还在强行压制着这种认知。

　　陈默甚至能听到远处营区传来战马不安的喷鼻和刨蹄声，以及军官压着嗓子的呵斥。整个汉军大营，就像一口即将达到沸点却又被死死盖住的大锅，内部早已滚烫，只等盖子被掀开的那一刻。

　　在这片死寂的喧嚣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却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播解说般的语气：

　　【当前环境监测：环境噪音（风声）分贝持续升高，已超过安全阈值。群体焦虑指数：98.7%（濒临崩溃）。个体心率监测：宿主心率平稳（备注：或因绝望而进入生理性应激抑制状态）。周边生命体信号：普遍呈现高频不稳定波动。】

　　【特别事件预告：历史节点‘彭城之战（项羽侧突袭阶段）’即将进入触发倒计时。预计触发时间：约一个半时辰后（寅时末）。触发单位：西楚霸王项羽麾下精锐骑兵兵团。当前状态：潜行接近中，预计已进入五十里范围内。】

　　【生存建议更新：鉴于宿主前期所有干预措施均已失效，系统现提供最终版生存指南——1. 降低自身存在感（虽然可能没啥用）。2. 寻找掩体（建议选择非主要冲击路径上的坚固障碍物后方）。3. 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但不限于：阵前起义、与项羽称兄道弟、瞬间领悟绝世武功等）。祝您好运，虽然大概率没什么卵用。】

　　这充满戏谑和摆烂意味的“指南”，让陈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却最终没能形成一个笑容。连系统都放弃治疗了，这境况真是黑色幽默到了极致。

　　时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踩在心脏上的重锤。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来自东南方向的、无形的死亡阴影，正在快速逼近，它的边缘已经触碰到了营地的外围。

　　寅时初，天色依旧漆黑如墨。风中似乎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属于大量牲畜和金属的腥膻气。哨楼上的梆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死寂得可怕。

　　老王头磨刀的声音也停了。他站起身，黑影在帐篷里移动，开始挨个轻轻踢醒那些终于扛不住困意睡着的士兵，声音低沉而沙哑：“起来，都起来！检查家伙，系紧鞋带，水囊灌满！”

　　没有人问为什么。一种心照不宣的绝望共识，已经在这小小的营帐里形成。士兵们默默地爬起来，依言行事，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僵硬，却异常迅速。金属摩擦声、皮索勒紧声、水囊晃荡声，代替了之前的死寂。

　　陈默也坐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他摸了摸怀里那枚最初作为“富商之子”时带在身上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玉佩，又摸了摸腰间那柄冰冷的青铜短剑。

　　李狗蛋凑到他身边，声音发抖：“默哥……到时候……我跟着你。”

　　陈默看了他一眼，这个憨厚的农家子弟，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他的依赖。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就在这时，营地东南方向，极远处，仿佛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尖锐无比的——鸣镝声！

　　声音很小，瞬间就被风声吞没。

　　但陈默听到了。

　　老王头磨刀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

　　帐内几个老兵，也同时身体一僵！

　　来了！

　　死神，准时赴约了！

　　营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东南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不眠之夜，结束了。

　　地狱之门，正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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