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青萍之末

　　那一声极远处、几乎被风声撕碎的鸣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营帐内凝固的死寂。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老王头猛地站起身，侧耳倾听，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迸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光。几个老兵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

　　然而，除了更加凄厉的风声，远处再无异响。那声鸣镝，仿佛只是幻觉，是过度紧张神经产生的错觉。

　　“什……什长？”李狗蛋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沉默。

　　老王头没有回答，他像一尊石像般凝立了片刻，然后缓缓走到帐帘边，掀开一条缝隙，向外窥探。营地依旧沉睡在黑暗中，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明灭，哨楼上的身影蜷缩着，似乎也陷入了昏沉。

　　“没事。”老王头放下帐帘，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镇定，“可能是风刮的什么响动，或者哪个王八蛋梦魇了瞎叫唤。都别自己吓自己，继续准备。”

　　但他的命令，已经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那声短暂的异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然迅速消失，却证实了水下暗流的存在。

　　陈默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楚军前锋在清除外围障碍或传递信号的声响。历史的齿轮，已经精准地咬合到了这一刻。

　　时间在一种更加难熬的、充满疑惧的等待中流逝。寅时一刻，寅时二刻……每一分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短暂、仿佛随时会断气的铃铛声，从营地外围，他们白天设置预警装置的那个方向，顺着风飘了过来！

　　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根绣花针掉在棉花上，瞬间就被残余的风声吞没。帐内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听见，只有一直竖着耳朵、心神紧绷到极点的陈默、老王头，以及另外两个听觉敏锐的老兵，猛地抬起了头！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是他设置的绊索铃铛！有东西触发了它！

　　是野兽？是夜间活动的士卒？还是……楚军的斥候？！

　　那声铃响之后，再也没有第二声。外围重新陷入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什长……好像……有铃铛响？”一个老兵不确定地低声道，声音带着颤抖。

　　老王头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也听到了。那声音的方向，正是陈默之前坚持要设置“机关”的地方。

　　是巧合？还是……

　　他来不及细想，一种老兵特有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做出反应！

　　“全体都有！”老王头猛地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瞬间将帐内所有迷迷糊糊或紧张不安的士兵惊醒！

　　“抄家伙！检查甲胄！水囊干粮随身带！快！”老王头的语速极快，不容任何质疑。

　　没有解释，没有动员，只有最简洁的命令。长期的军旅生活让士兵们形成了条件反射，尽管不明所以，但看到老王头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脸色，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以最快速度行动起来。金属碰撞声、皮索摩擦声、急促的呼吸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临战前的肃杀。

　　“黑娃，栓柱！去帐口警戒！”老王头快速分派任务，“狗蛋，跟着汉默！其他人，以我为中心，结成圆阵，检查兵器！”

　　命令一道道下达，小小的营帐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的战斗单位。陈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感染，下意识地握紧了短剑，将李狗蛋拉到自己身后。

　　“什长，是楚……”陈默忍不住想问。

　　“闭嘴！”老王头厉声打断他，眼神凶狠地瞪了过来，“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声！跟着我，动作要轻！”

　　他显然不打算追究那声铃响的来源，也绝口不提任何关于楚军的事情。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在可能的混乱发生前，抢占有利位置，做好应变准备，而不是徒劳地去预警或求证。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犬吠，但很快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紧接着，营地更深处，似乎响起了几声短促的、被压抑的惊呼和骚动，但同样迅速平息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

　　异常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不安。整个汉军大营，像一头被麻醉的巨兽，对已经抵近喉咙的利刃，毫无察觉。

　　老王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当机立断，不再等待：“走！跟我来！去营地西边那个堆放损坏辎车的小土坡！快！脚步放轻！”

　　他选择的位置很巧妙，不是辕门方向，也不是中军大帐，而是一个相对偏僻、有一定高度、且周围有障碍物可依托的地方。

　　老王头一马当先，掀开帐帘，如同鬼魅般滑了出去。陈默拉着李狗蛋，紧跟其后，其他士兵也鱼贯而出，动作尽可能轻缓，但在死寂的夜里，依旧难免发出细微的声响。

　　营地里，绝大多数帐篷依旧漆黑一片，鼾声此起彼伏。只有极少数帐篷，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有隐约的人影晃动，但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没有人声张。

　　陈默跟着老王头，在帐篷的阴影间快速穿行。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沉睡的营帐，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数万大军，就这样在睡梦中，迎来了他们的末日。而他，这个唯一的“先知”，所能做的，只是跟着一个老兵，像老鼠一样，试图在洪水来临前，逃向一个相对高一点的土坡。

　　这，就是他八世轮回，无数次挣扎后，最终的结果。

　　【叮！‘史前级预警系统’触发成功！有效预警时间：约一刻钟。系统评估：该时间不足以让宿主逃离灾难范围，但足够宿主选择一个相对舒适的死亡姿势（比如靠着车板）。检测到宿主正跟随经验丰富单位（王什长）进行战术转移，生存几率微幅提升0.1%。请继续保持，虽然结局可能没啥区别。】

　　系统的吐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应景。

　　那一声微不足道的铃响，终究还是成了这场巨大灾难的、唯一的、也是徒劳的——

　　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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