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溃败洪流

　　李狗蛋那声带着哭腔的“默哥——”如同投入沸水中的最后一滴冰，瞬间便被周围更大的喧嚣——惨叫声、马蹄声、火焰噼啪声——彻底吞噬。陈默徒劳地伸着手，人潮像决堤的洪水般将他向后推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狗蛋那张惊恐绝望的脸消失在无数奔逃的背影和晃动的兵器寒光中。

　　失散了。在这片彻底失控的地狱里，失散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陈默不再试图逆流寻找，那不仅是徒劳，更是自杀。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木头，瞬间就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方向？早已失去意义。唯一的目标，就是远离身后那不断逼近的死亡呼啸。

　　他所在的这股溃兵洪流，主要由失去了建制的步兵和少数惊惶的骑兵组成，像一群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沿着一条似乎是通往西边的小道亡命奔逃。道路崎岖不平，满是碎石和昨夜雨水形成的泥泞。不断有人摔倒，发出短促的惊叫，随即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流踩踏过去，连一声完整的哀嚎都来不及发出。没有人停留，没有人施救，甚至没有人低头看一眼。活下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同情和理智，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只想比别人跑得更快一点。

　　陈默机械地迈动双腿，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哑地喘着气。他不敢停下，哪怕脚上的草鞋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赤脚踩在冰冷的碎石和荆棘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也只能咬牙忍受。周围的景象如同噩梦般飞速掠过：燃烧的树木、丢弃的旗帜、散落的盔甲和兵器、还有越来越多、姿态各异的尸体。有些尸体还被溃兵们慌乱地扒掉了稍微完好的衣物或鞋子，露出青白僵硬的肌肤，更添几分凄惨。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粪便的恶臭——许多士兵是在睡梦中或被追杀时失禁的。这种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却又无处不在，仿佛已经渗透进了每个人的毛孔。

　　“水……给我点水……”一个腿上插着半截箭矢的伤兵瘫在路边，向着奔逃的人流伸出颤抖的手。他的眼神涣散，脸上毫无血色。但没有人理会他，溃兵们像避开瘟疫一样绕开他，甚至有人嫌他挡路，粗暴地将他踹到一边。那伤兵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脑袋一歪，再也不动了。

　　陈默从他身边跑过，甚至不敢多看一秒。他知道，任何一丝怜悯和停留，都可能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倒在路边的尸体。这就是溃败，它将人性中最基本的恻隐之心也剥夺了，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竞争。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一名骑着瘦马的汉军低级军官挥舞着佩剑，试图在溃兵中开辟一条道路，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暴戾。挡在他前面的士兵被马撞倒，被剑鞘抽打，引起一片怒骂和惨叫，但混乱中无人敢反抗。军官很快冲到了前面，消失在烟尘里。

　　陈默看着那军官的背影，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权力和阶级在这崩溃的秩序中，也仅仅表现为更有效率的逃亡工具而已。

　　逃亡的队伍并非一成不变。不断有新的溃兵从侧翼的树林或小路汇入主流，带来更恐慌的消息：“楚军追上来了！”“龙且的骑兵在前面堵截！”“完了！全完了！” 每一次这样的呼喊，都会引发新一轮的骚动和踩踏。恐慌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疯狂传播。

　　陈默只能紧紧跟着最大的一股人流，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生机”。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尽量靠近人群中间偏前的位置，避开那些看起来惊慌失措、容易摔倒的新兵，眼睛不时扫视两侧，提防可能出现的伏兵或障碍。

　　有一次，一股楚军骑兵真的从侧翼的山坡上冲杀下来，如同镰刀般切入溃逃的队伍。人群瞬间炸开，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陈默想都没想，跟着几个反应最快的老兵，一头扎进了旁边一片茂密的、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尖锐的刺划破了他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听到外面骑兵呼啸而过，兵刃砍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他才和那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老兵互相看了看，默默地爬出灌木丛，重新汇入虽然稀疏了不少、但依旧在向西逃窜的人流。

　　没有交流，没有庆幸，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加深重的疲惫。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与大地上的惨状交相辉映。溃兵们又渴又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人开始为了争夺一个水囊或一块干粮而扭打在一起，如同野兽。秩序彻底崩坏，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成为唯一准则。

　　陈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着了火。他摸了摸怀里，只剩下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这是他最后的存粮。他不敢拿出来，只能紧紧捂着。

　　他看着周围这些曾经的同袍，如今却为了点滴生存资源而互相倾轧，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这就是他试图警告、试图拯救的人们？在死亡面前，所谓的团结和情谊，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或许不该苛责他们。在绝对的力量和恐惧面前，能保持人性，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他只是其中随波逐流的一分子罢了。

　　【叮！宿主成功融入‘溃败洪流’生态系统。当前生存模式：集群逃亡（低效）。体力值：28%（持续下降）。精神状态：麻木（道德值波动中）。检测到宿主开始无意识学习‘老兵油子’生存技巧，领悟技能：‘随大流’（初级）。成就‘乱世浮萍’经验值 50。温馨提示：请注意脚下，摔倒的代价可能是永久的。】

　　系统的提示，将这场残酷的逃亡，变成了一场带有游戏数据的黑色幽默。陈默已经无力吐槽，他只是继续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跟着这看不到尽头的溃败洪流，麻木地向前，向前。

　　像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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