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最后一次“努力”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溃烂的伤口，悬挂在西边的天际，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吝啬地洒在这支狼狈不堪的溃兵队伍上。连续一天的亡命奔逃，耗尽了大多数人的体力和意志。队伍变得稀稀拉拉，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饥饿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争吵和打斗也渐渐平息了，不是因为恢复了秩序，而是因为连争斗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默混在队伍中间，赤着的双脚早已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喉咙干得冒烟，怀里那块硬麦饼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但他不敢吃，也不敢喝路边洼地里那些浑浊的、可能漂着尸虫的水。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仅凭着本能跟着前面那个同样踉跄的背影移动。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看起来稍微有点组织的溃兵聚在一起，中间围着一个个子不高、但眼神精悍的汉子，他胳膊上缠着脏兮兮的布条，隐隐渗出血迹，似乎是个受伤的低级军官或者有威望的老兵。

　　“弟兄们！听我说！”那汉子哑着嗓子喊道，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疲惫的溃兵们勉强打起精神，“这么乱跑不是办法！楚军的骑兵肯定在后面撵着！咱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喘口气！”

　　这话引起了部分人的共鸣，纷纷附和。

　　“刘屯长，你说咋办？俺们都听你的！”一个士兵喊道。

　　被称作刘屯长的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向一条偏离主道、通往南边山坳的小路：“那边！我记得那边山坳里有个废弃的土围子，以前是个小村子，后来人搬走了。墙虽然塌了一半，但好歹能挡挡风，躲躲骑兵！咱们先去那儿歇歇脚，找点水喝，再想办法往南绕，听说那边有咱们汉王的队伍在收拢溃兵！”

　　这个提议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一个可以躲避追击的落脚点，还有希望找到大部队。不少溃兵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然而，一直麻木跟随的陈默，在听到“南边山坳”、“废弃土围子”这几个词时，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几乎停滞的大脑皮层深处，某个被无数次死亡磨蚀得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烁了一下！

　　南边……山坳……土围子……

　　在他某一次轮回中（或许是作为戍卒，或许是作为秦军炮灰），他隐约记得，彭城之战溃败后，有一股溃兵逃往了南边的某个山坳，结果……结果好像被一支迂回包抄的楚军偏师给堵在了里面，下场极其凄惨！那个地方，似乎就是一个废弃的土围子！

　　这个记忆非常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一碰即碎。他无法确定时间、地点是否完全吻合，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他自己濒死前的幻觉。但在这种绝境中，任何一点来自“经验”的警示，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不能去！那里是死路！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枯竭的心田里疯长。他看了看周围那些被希望鼓舞着、准备跟随刘屯长的溃兵，一种久违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对自己说。最后一次尝试，不是为了改变大局，仅仅是为了……不让眼前这几十个侥幸逃到这里的人，再跳进一个已知的火坑。

　　他鼓起体内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人群，走到刘屯长面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不……不能去那边！”

　　他的突然出现和反对，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刘屯长皱起眉头，打量着他这个衣不蔽体、满脸血污的年轻溃兵，不悦地问道：“你是谁？为啥不能去？”

　　“那边……那边不安全！”陈默急切地解释，却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我……我感觉不对劲！楚军……楚军可能会料到有人往那边躲！”

　　“感觉？”刘屯长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小子，你被吓破胆了吧？感觉顶个屁用！那土围子偏僻得很，楚军忙着追主力，哪顾得上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是！刘屯长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听屯长的准没错！”旁边的溃兵也开始帮腔，他们对陈默这个陌生面孔的质疑感到不满。

　　“可是……万一……”陈默还想争辩。

　　“没有万一！”刘屯长打断他，语气变得严厉，“现在要么跟着老子去土围子，找条活路！要么你就自己继续乱跑，等着被楚军追上砍死！你自己选！”

　　溃兵们也都用怀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看着陈默。在这种时候，一个动摇军心的异类，是极其不受欢迎的。

　　陈默看着那一张张被苦难扭曲、却又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脸，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感觉”，他的警告在现实的压力面前，苍白得可笑。

　　最终，刘屯长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愿意跟老子走的，这边！想自己找死的，随便！”

　　大部分溃兵，大约有二三十人，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刘屯长，转向了那条通往南边山坳的小路。只有少数几个伤势过重或者彻底麻木的溃兵，留在原地，或者继续沿着主道向西蹒跚而行。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小路尽头。他没有跟上去。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预警，让他无法迈动脚步。

　　李狗蛋不在身边，老王头生死未卜，他现在又是孤身一人了。

　　留下的几个溃兵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没有说话，也各自慢慢走开了。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寒意渐起。陈默蜷缩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面，又冷又饿又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觉？那个记忆碎片，真的可靠吗？如果那土围子是安全的，那他岂不是因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再次断送了一次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这种自我怀疑，比单纯的恐惧更折磨人。

　　一夜无话，只有风声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陈默被冻得几乎僵硬，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准备继续向西逃亡，却看到几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爬爬地从南边那条小路上逃了回来！正是昨天跟着刘屯长去的溃兵中的几个！人数少了将近一半！

　　他们看到陈默，如同见了鬼一样，脸上充满了惊恐和后怕。其中一人哭喊着：“死了！都死了！楚军……楚军早就埋伏在那里！我们刚进去就被包围了！刘屯长他……他第一个被射死了！呜呜呜……”

　　陈默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

　　预言，再次应验了。

　　他猜对了。但他的“正确”，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只有彻骨的冰寒和荒谬。

　　他最后一次的“努力”，仅仅救了他自己，以及……眼前这几个侥幸逃脱的溃兵。而另外那二十多个怀着希望走向“生路”的人，已经变成了山坳里的冤魂。

　　那几个逃回来的溃兵看着陈默，眼神里不再是怀疑，而是变成了惊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互相搀扶着，更快地向着西边逃去，仿佛陈默是什么不祥的灾星。

　　陈默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条通往死亡的山路，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他又“成功”了一次。

　　以几十条人命为代价。

　　这他妈的就是他轮回的意义吗？

　　【叮！宿主基于模糊记忆做出的风险规避决策生效。成功避免死亡结局一次。拯救人数：宿主本人 4名溃兵（间接）。历史偏差微调： 0.0001%。获得成就：‘乌鸦嘴的怜悯’（效果：你的警告依旧没人听，但至少你能因此活下来）。系统点评：看，预知未来也不全是坏事，虽然过程有点费队友（非正式队友）。】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调侃，再次响起。

　　陈默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向西走去。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再一次证明了命运的不可抗拒。

　　也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唯一的好处是，这次，他活下来了。

　　虽然，这种活着，比死亡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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