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染坊、秘道与叩门之人

　　那三声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叩击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帐内刚刚达成的、脆弱而危险的同盟气氛。

　　笃。笃笃。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仿佛死神在用指节优雅地敲击着门扉。

　　帐内的三人——林锋然、江雨桐、伯颜帖木儿——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林锋然和江雨桐是纯粹的、不明所以的惊恐，心脏疯狂擂鼓，目光死死盯住帐帘，仿佛那后面藏着择人而噬的恶鬼。

　　而伯颜帖木儿的反应则更为复杂！他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掠过的，不仅仅是警惕，更有一种极度惊骇和……难以置信的、仿佛秘密被窥破的恐慌？！他的手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帐帘，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这绝不是也先的人！也先的人只会粗暴地掀帘而入！

　　这更不像伯颜帖木儿自己安排的手下！

　　那……这幽灵般的叩门者，究竟是谁？！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拉长得像一个世纪。

　　叩击声停顿了片刻。

　　就在林锋然以为对方已经离去时——

　　笃。笃笃。

　　同样的节奏，再次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固执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伯颜帖木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眼神剧烈闪烁，似乎在急速权衡利弊。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对林锋然和江雨桐投去一个极其严厉的、充满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们绝对不要出声。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但按在刀柄上的手依旧青筋暴起。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挪到帐帘边，并没有完全掀开，只是对着缝隙，用压得极低的、带着试探和戒备的声音，用蒙语问了一句什么。

　　帐外沉默了一瞬。

　　然后，一个同样压得极低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回应了几个音节。由于隔着帐帘，林锋然根本听不清内容，但那似乎是一句简短的暗语。

　　令人震惊的是，伯颜帖木儿听到这回应后，身体竟然猛地一震！脸上的惊骇之色更浓，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见鬼般的难以置信？！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林锋然和江雨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困惑，有警惕，更有一种被卷入更深漩涡的无力感。

　　紧接着，他似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他不再犹豫，迅速而无声地掀开帐帘一角，侧身闪了出去，并立刻将帐帘拉严实。

　　帐外传来了几句极其短暂、语速极快的低语交流，声音模糊不清，根本无法分辨内容。

　　然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伯颜帖木儿和那个神秘的叩门者一起迅速远离。

　　帐篷里，再次只剩下林锋然和江雨桐两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茫然和深入骨髓的不安。

　　“刚……刚才那是谁？”江雨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这样能获取一点温暖和安全。

　　“不知道……”林锋然茫然地摇头，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但伯颜帖木儿的反应……很奇怪……他好像……认识那个人？而且……很害怕？”

　　这个神秘的插曲，像一片浓重的阴影，投在了原本就危机四伏的局势上，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时间在焦虑和猜测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

　　伯颜帖木儿独自一人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阴沉，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扫了两人一眼，眼神复杂，却并没有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快速低沉地说道：“计划有变！现在立刻跟我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感，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林锋然和江雨桐不敢多问，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互相搀扶着，跟着伯颜帖木儿迅速离开了帐篷。

　　这一次，伯颜帖木儿没有选择营地里的路径，而是带着他们七拐八绕，专门挑最阴暗、最偏僻的角落行走，甚至一度钻进了一个堆放废弃皮革的破旧帐篷里。

　　就在林锋然疑惑他要做什么时，伯颜帖木儿竟然挪开几个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皮捆，露出了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熟悉染料气味的风，从洞口中扑面而来！

　　地道？！

　　林锋然和江雨桐都惊呆了！

　　伯颜帖木儿率先钻了进去，示意他们跟上。

　　两人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留在地上也是死路一条，只得咬咬牙，先后钻入了那漆黑狭窄的地道。

　　地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却豁然开朗！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显然经过人工拓宽和加固的地下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味道——羊毛的膻味、各种植物和矿物的染料气味、炭火味、以及潮湿的泥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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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墙壁上零星插着的、光线昏暗的火把和油灯，可以隐约看到这个地下空间的轮廓——

　　角落里堆放着成捆的、未经处理的羊毛！

　　一侧排列着好几口大小不一的铁锅和陶缸，下面似乎还有残留的炭火痕迹，旁边散落着各种研磨工具和容器，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和浆液（林锋然甚至看到了熟悉的茜草和碱粉）！

　　更远处，甚至还有几架简陋但功能齐全的纺车和织机！

　　这里……竟然是一个秘密的地下染织工坊？！

　　伯颜帖木儿竟然在也先的眼皮子底下，经营着如此规模的一个秘密据点？！

　　林锋然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伯颜帖木儿急于获得“正红”技术和“光泽”技术的根本原因！

　　他需要在这里，秘密生产出他想要的、超越寻常的东西！而也先索要的十匹“流光绯云缎”，虽然苛刻，但在这里，借助这些现成的工具和材料，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完成？！

　　“这里绝对安全。”

　　伯颜帖木儿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有些沉闷，他指着那些工具和材料，“你们要的一切，这里都有！朱砂……在那边那个上了锁的铁盒里，钥匙在我这。我会派两个绝对可靠的哑巴奴隶下来帮你们处理杂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三天！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弄出十匹东西来！要快！要像！”

　　他死死盯着林锋然：“这是你我……最后的活路！明白吗？”

　　林锋然看着这个设备齐全、远超想象的秘密工坊，心中百感交集。希望似乎重新燃起，但压力也如山般巨大。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地道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是伯颜帖木儿安排的哑巴奴隶！那声音更轻，更……刻意？

　　工坊内的三人瞬间再次绷紧了神经！

　　伯颜帖木儿脸色一变，猛地吹熄了离得最近的一支火把，低吼一声：“躲起来！”

　　同时迅速将林锋然和江雨桐推向一堆高高的羊毛捆后面，自己则闪身躲到了另一边的染料缸阴影里。

　　脚步声。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地道入口的方向传来。

　　一步一步。

　　正朝着这个秘密工坊的核心区域走来。

　　越来越近。

　　林锋然和江雨桐蜷缩在羊毛堆后面，心脏跳得如同失控的鼓点。

　　江雨桐甚至害怕得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伯颜帖木儿在阴影中握紧了刀柄，眼神冰冷而警惕。

　　那脚步声在工坊中央停了下来。

　　一个被火把拉长的、模糊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然后，一个让林锋然和江雨桐几乎魂飞魄散、让阴影中的伯颜帖木儿瞳孔骤缩的、略带沙哑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疲惫，轻轻地、清晰地在这寂静的地下工坊中响起：

　　“伯颜帖木儿台吉……” “这就是你……回报太师信任的方式？” “真是……令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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