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绝境、交易与一线微光

　　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和疲惫。

　　但在这寂静无声、只有火把噼啪作响的地下秘窟里，却如同惊雷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伯颜帖木儿台吉……” “这就是你……回报太师信任的方式？” “真是……令人失望啊。”

　　也先！

　　竟然是也先太师亲自来了？！

　　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冷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身旁的江雨桐更是浑身剧颤，几乎要瘫软下去，被他拼命拉住。

　　阴影中的伯颜帖木儿，显然遭受的冲击更大！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充满极致惊骇的抽气声，以及武器险些脱手的细微摩擦声！

　　也先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绝密的地方？！那个神秘的叩门者……难道是也先派来的引路人？！

　　完了！彻底完了！人赃并获！私设工坊，囤积材料，其心可诛！也先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潭，瞬间将三人彻底淹没。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地下工坊。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那无形却足以将人碾碎的恐怖威压。

　　片刻后，也先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震慑效果，缓缓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走到了工坊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他没有看羊毛堆后的林锋然和江雨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接射向伯颜帖木儿藏身的染料缸方向。

　　“还要本王……请你出来吗？伯颜帖木儿。”也先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染料缸后的阴影一阵蠕动。伯颜帖木儿缓缓走了出来，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惨白如纸，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手中的弯刀已经垂下，失去了所有抵抗的意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垮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也先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设备齐全的工坊，掠过那些羊毛、染料、工具，最终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铁盒上（里面正是朱砂）。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具体情绪，但那股冰冷的怒意却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私设工坊，囤积物资，勾结外俘，行鬼蜮之事。”也先每说一个词，伯颜帖木儿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伯颜帖木儿，你真是……本王的‘好兄弟’啊。”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和杀意。

　　伯颜帖木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绝望：“太师！臣……臣罪该万死！臣只是一时糊涂……臣……”

　　也先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的目光移开，终于落在了那堆高高的羊毛捆后面，冷冷地道：“还有你们两位。看来，本王的‘贵客’，也很喜欢这个地方。”

　　林锋然知道躲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几乎站不稳的江雨桐，从羊毛堆后走了出来。两人脸色同样惨白，如同待宰的羔羊。

　　也先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林锋然脸上，那审视的意味让林锋然如芒在背。

　　令人意外的是，也先并没有立刻爆发雷霆之怒。他反而走到一口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染料缸前，用手指沾了一点缸沿残留的、颜色诡异的浆液，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轻轻搓捻了一下。

　　“这就是能让羊毛‘熠熠生辉’的……‘圣水’？”也先的语气带着一种玩味，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来，陛下和台吉，瞒着本王……弄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伯颜帖木儿身上：“说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铁盒里，又是什么？”

　　伯颜帖木儿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说出朱砂的秘密？也先绝不会放过他！不说？立刻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

　　林锋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也先没有立刻杀人，反而在追问缘由，甚至对那“圣水”表现出探究的兴趣……这说明，他或许并不完全是为了问罪而来？或者说，他在权衡？权衡伯颜帖木儿的背叛和他的“价值”？

　　赌！必须再赌一把！

　　林锋然猛地吸了一口气，在伯颜帖木儿开口之前，抢先一步，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姿势极其不标准），用一种混合了恐惧、委屈和急切的语气，高声说道：

　　“太师明鉴！台吉……台吉此举，虽有隐瞒，但其初衷……或许……或许并非全然为了私利啊！”

　　这话一出，也先和伯颜帖木儿都愣了一下，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伯颜帖木儿眼中更是充满了惊愕和不解，不知道这南朝皇帝又要发什么疯。

　　林锋然硬着头皮，继续他的表演，语速极快：“太师！您可知，台吉为何急于寻求那‘正红’与‘光泽’？皆因……皆因那并非寻常染料装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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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着那口大锅和那个铁盒，眼神“真诚”无比：“此乃……此乃臣与台吉呕心沥血，试图复原的……‘上古战神祭祀之礼’所需的重要祭品啊！”

　　“祭品？”也先的眉头微微挑起，显然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兴趣。

　　“正是！”林锋然赶紧顺着往下编，把神棍进行到底，“古籍有云，欲得战神庇佑，部族永昌，需以天地至纯之彩（指朱砂红），覆以日月精华之光（指油脂光泽），织就圣毯，献于苍天！方可沟通神意，获得无上勇力与福泽！”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也先的反应，见对方没有立刻打断，心中稍定，继续加码：“台吉定是深知太师志在天下，故才甘冒奇险，欲在此秘制圣物，待大成之日，再献于太师，以为……以为南下征战之助！给太师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只是……只是此法失传已久，工序繁杂，屡试屡败，故才迟迟未能成功，更不敢提前禀报，恐让太师空欢喜一场……今日太师天威降临，洞悉一切，实乃天意！天意欲助太师成就大业啊！”

　　这一番鬼话，简直是把也先和伯颜帖木儿往天上捧，把私自行动硬生生掰成了“为了给你惊喜和战神保佑”的忠心和深谋远虑！

　　伯颜帖木儿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向林锋然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疯子，却又隐隐觉得……这似乎是唯一能暂时活命的说法？！

　　也先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他看看跪在地上、演技浮夸的林锋然，又看看一旁懵逼震惊、却下意识不敢反驳的伯颜帖木儿，再看看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地下工坊。

　　沉默。

　　令人心悸的沉默。

　　良久，也先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听不出是喜是怒。

　　“战神祭祀？沟通神意？惊喜？”他重复着这几个词，目光最终落在林锋然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陛下，你的舌头……倒是比你的手艺更厉害。”

　　林锋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也先缓缓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既然陛下和台吉有如此‘忠心’，又有如此‘奇术’……”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不容置疑：“那本王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

　　“三日之期不变！十匹‘流光绯云缎’！”

　　“但地点，改在这里！本王会亲自派人‘协助’并看守！”

　　“若三日后，本王见不到十匹完美的‘圣毯’……”也先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扫过伯颜帖木儿和林锋然，“你们便亲自去和战神解释吧！”

　　“至于你，”也先的目光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江雨桐身上，“便留在这里，好好‘侍奉’陛下和台吉完成‘神谕’！”

　　说完，也先不再多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秘密工坊最后一眼，转身，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地道入口，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三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冷汗淋漓。

　　绝境……似乎暂时度过了？

　　但代价是，他们被彻底锁死在了这个地下工坊里，在也先的严密监视下，完成那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锋然看向那个装着朱砂的铁盒，又看了看周围也先留下的、明显是监视的守卫身影。

　　一个更加疯狂和危险的念头，在他绝望的心中滋生——

　　也先……他是不是……其实根本不在乎这“圣毯”是真是假，也不在乎什么战神祭祀？

　　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能将伯颜帖木儿和他牢牢控制在一起，并榨出所有价值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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