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童真的守护

　　家里的牧晨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放学铃声一响就和小伙伴们疯跑得不见踪影。

　　如今，这个七岁的孩子学会了细心观察家里的每一个细节。看见妈妈揉着酸痛的肩膀，他会默不作声地端来一盆温热适中的水；听见爸爸深夜归来时那格外沉重的脚步声，他会提前晾好一杯白开水，用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眼巴巴地送到父亲面前。

　　爸爸喝水。

　　妈妈烫脚。

　　孩子质朴的言语和行动，像春日里最温柔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向志学和张秀被生活磋磨得粗糙的心田。

　　然而，孩子的世界也并非总是无忧无虑的乐园。工厂里那场风波，像一阵凛冽的寒风，穿透了成人的世界，也吹进了孩子们单纯的天地。

　　这天放学后，牧晨和几个小伙伴在厂区家属院外的空地上玩玻璃珠。夕阳的金辉为这片小小的战场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泽，五彩的玻璃珠在尘土中滚动，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就在牧晨全神贯注，准备弹出那颗他最珍爱的主力珠时，平时与他不太对付的小胖因接连失利而恼羞成怒，猛地跳起来，指着牧晨的鼻子尖声叫道：你神气什么！你爸是坏蛋！是大叛徒！你妈是摆小摊的！你就是小摊贩的崽子！

　　这句话像一块突然飞来的石头，砸碎了牧晨心里那个用玻璃珠和欢笑垒起来的小小世界。他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他骂我爸爸！他骂我妈妈！

　　你胡说！牧晨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牛犊，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一把将小胖推翻在地，我爸爸是好人！是顶顶厉害的技术员！我妈妈摆摊怎么了？她卖的袜子可暖和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架，只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把小胖压在身下，不让他再说出那些难听的话。

　　两个孩子在尘土中翻滚扭打，周围的玻璃珠被踢得四处乱滚。牧晨虽然比小胖瘦小，但在乡下跟着表哥们漫山遍野奔跑打闹时练就的敏捷，让他几下就把小胖牢牢压住。

　　周围的小伙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吓得呆若木鸡，随即一哄而散。

　　小胖嚎啕着跑回家，一头扎进母亲怀里。他父亲老李正坐在桌前喝闷酒——今天在厂里，他亲眼目睹陈厂长当着全厂职工的面，给向志学深深鞠躬道歉的场景，心里正翻江倒海。

　　哭什么哭！又在外头惹事了？老李烦躁地放下酒杯。

　　是牧晨先动手的！小胖抽噎着，下意识地扭曲了事实，他说你没用，拿不到奖金......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老李的痛处。想起自己这个月只能领到基本工资，他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打不过还有脸告状？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打孩子做什么！小胖母亲急忙把儿子护在身后。

　　大家都这么说！难道不是他向志学改了图纸，才让厂里的订单被退？再说了，向志学已经那么高的工资，他老婆还学资本家做生意，这不是资本家作派是什么？

　　你懂个屁！老李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酒水溅了出来，我在厂里都听说了！人家红星厂的陈厂长亲自澄清，那个订单之所以退回来，跟向工没有半点关系！而是他们厂隐瞒了真相，用救命之恩求的向工！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窗外：人家张秀摆摊是为了养家糊口！一个女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容易吗？现在政策允许个体经营，报纸上都登了！人家能把小买卖做得有声有色，那是人家的本事！你要是有能耐，也去摆个摊试试？

　　小胖母亲听着丈夫话里话外对张秀的赞赏，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又酸又涩。

　　她恨恨地剜了窗外一眼，低声咒骂道：呸！什么本事！我看就是个会勾人的狐狸精！把你们这些男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老李懒得再跟她争辩，狠狠一甩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而此刻的牧晨，正独自站在巷口冰冷的公用水龙头前。清澈的水流冲刷着他脸上的汗渍、灰尘，还有一丝火辣辣的疼——那是被小胖指甲划到的。

　　他看着水中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头发，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难受。

　　打赢了，可是一点也不开心。

　　他用力甩了甩头，水珠四溅。为什么他们要那样说爸爸妈妈？

　　他觉得委屈极了，鼻子发酸，很想哭，但又觉得哭了就更丢脸了。他使劲仰起头，拼命眨巴着眼睛，把那股想哭的冲动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格外想念哥哥牧尘。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哥哥一定会拍拍我的头，告诉我该怎么做。 可是哥哥在遥远的乡下，陪着奶奶......

　　他下定决心，绝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父母。爸爸在厂里已经够难了，妈妈摆摊那么辛苦，我不能再让他们操心。

　　他仔细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整理好歪斜的衣领和红领巾，确保自己看起来和平时那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一般无二，这才深吸一口气，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子朝家走去。

　　在牧晨那颗稚嫩却过早懂事的心里，自有一套简单而坚固的逻辑：妈妈每天早早出门摆摊，是为了让我能吃饱穿暖，有钱交学费；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技术员，连厂长都在全厂大会上为他说话了！那些说坏话的人，都是坏人！

　　想到这里，小家伙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那颗用鲜艳糖纸精心包裹的水果糖，是妈妈昨天奖励他考试得了满分特意给的。

　　他舍不得马上吃掉，就这么一直揣在口袋里，仿佛揣着一件能带来无限勇气和温暖的宝贝。

　　夕阳的余晖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细长，这个尚显单薄的身躯里，已经装载了一个孩子对家庭最纯粹的守护，和对不公最直接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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