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专家说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阴森气息。李正阳坐在书桌前，正对着家里那台堪称“古董”级别的台式电脑。机箱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屏幕闪烁着windows xp的开机画面慢得令人发指。

　　这台电脑，在前世的记忆里，李正阳基本只用它来下载一些模糊不清、时常卡成ppt的电影资源，聊以慰藉枯燥的青春期。但现在，他对那些东西毫无兴趣。

　　他费力地打开那个简陋的浏览器，忍受着拨号上网蜗牛般的速度，艰难地刷新着网页。他在看新闻。

　　前世的记忆虽然宝贵，但终究是有限的，很多宏观的事件、具体的时间节点，他当时并未关注，自然也就模糊不清。他需要借助此刻的网络，把那些散落在记忆角落的碎片串联起来，形成更清晰的脉络。他一边浏览着国家政策、经济动态的简讯，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关键词和时间点。

　　正当他全神贯注，试图从缓慢加载的文字中捕捉关键信息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和说话声。他侧耳一听，是爸爸回来了，似乎还带着一个人。

　　很快，脚步声上了三楼客厅。李正阳房间的门没关严，他透过门缝瞥了一眼。

　　只见爸爸李卫国旁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这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毛边的灰色涤纶衬衫，一条同样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深色裤子，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像是用旧床单缝制的土黄色布包。他头发油腻，胡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仿佛肩负重任般的严肃表情。

　　一进屋，这男人也不多话，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客厅，然后从他那破布包里，郑重其事地捧出一个……罗盘。

　　李正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家伙，道具还挺齐全。

　　那男人捧着罗盘，开始在客厅里缓慢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子神神叨叨的劲儿是拉满了。他时而停在墙角，对着罗盘皱眉沉思；时而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比划；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都煞有介事地“勘察”了一遍。

　　李正阳在房间里看着，只觉得滑稽。这套路，他前世在见过不少，无非是装模作样，营造神秘感。

　　在屋里转悠了足足十几分钟，那男人才停下脚步，转向一脸紧张、眼巴巴看着他的李卫国，眉头紧锁，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说道：“李同志，你这屋里……有脏东西啊！”

　　李卫国一听，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就指向了李正阳虚掩的房门。

　　那男人会意，点了点头，又从他那百宝囊似的布包里摸索起来。这次，他掏出了一张黄纸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他捏着符咒，再次念念有词，然后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

　　符纸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纸张和劣质朱砂的焦糊味。男人举着燃烧的符咒，像举着一把驱邪的圣火，径直走到李正阳的房门口，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对着空气挥舞起来，动作幅度很大，嘴里还发出“嗬！哈！”之类的低喝，仿佛在跟无形的敌人搏斗。

　　李正阳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继续盯着自己那卡顿的电脑屏幕，假装没看见门口那个跳大神的身影。他心里门清：这神棍上门，不就是为了“坐实”昨晚的“鬼上身”事件吗？不弄出点“脏东西”来，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收钱？这操作，意料之中。

　　那神棍在门口“作法”了好一会儿，又是挥舞符咒，又是跺脚念咒，折腾得额头都冒汗了，才终于“收功”。他抹了把汗，对着李卫国使了个眼色。

　　李卫国赶紧把他请到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

　　“大师……您看，这……这情况……”李卫国搓着手，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

　　那神棍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口气，啜饮了一口，然后才放下杯子，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李同志，情况不妙啊。昨晚那东西，不是一般的游魂野鬼，是有点道行的‘脏东西’，刚好就上了你儿子的身。幸亏发现得早，不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李卫国瞬间煞白的脸，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不然，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唉！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袖手旁观。这样，得做一场法事，好好送一送才行。不然它阴魂不散，以后还得找上门来！”

　　李卫国一听“还得找上门”，吓得一哆嗦，连忙问：“做！必须做！大师，您说，要怎么做？需要准备些什么？”

　　神棍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个嘛……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香烛纸钱、三牲祭品、还有我特制的符水……最重要的是，需要我开坛作法，沟通阴阳，才能将那东西彻底送走。这法事嘛……耗费心神，也担因果，所以……”

　　他拖长了尾音，意思不言而喻。

　　李正阳在房间里，虽然没完全听清，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果然，重头戏来了。这神棍，业务还挺熟练。

　　看着客厅里父亲和那神棍煞有介事地商量着法事的细节，李正阳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法事？爱做不做，反正钱是老爸出，就当买个心安。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关掉卡顿的浏览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刚才浏览新闻时，一条关于今年降雨预测的简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记忆的迷雾！

　　“下个月初……洪水……百年一遇防洪堤溃坝……官员落马……”

　　这些关键词瞬间串联起来！他想起来了！就在下个月初，本市乃至整个南方地区，会遭遇一场规模空前的特大洪水！这场洪水来势汹汹，直接冲垮了市区刚刚建成、号称能抵御“百年一遇”洪水的防洪堤！这场溃坝不仅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更引发了一场官场地震，一大批负责防洪工程和应急管理的官员被问责落马！

　　“难道……前世老爸能被市里领导看中，就是因为这场洪水导致的人事空缺？”李正阳心中一动，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他之前只知道父亲是因为某项工作表现突出，具体是什么工作却记不清了。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在随波镇应对这场洪水的过程中，父亲阴差阳错地立了功或者展现了能力，才入了领导的眼！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坚定了要推动父亲接受调动的决心。但眼下，还有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危机需要解决！

　　他猛地站起身——妈妈的百货店！

　　前世这场洪水，随波镇作为沿河低洼地带，受灾严重。洪水来得又快又猛，水位暴涨，直接淹到了妈妈百货店的二楼仓库！当时正是汛期，店里囤积了不少应对雨季的货物，比如雨具、胶鞋、应急灯、方便食品等等，都堆在二楼仓库。洪水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转移，整个仓库被淹得一塌糊涂，损失惨重！幸好妈妈听了别人的建议，给仓库的货物买了保险，保险公司后来赔付了大部分损失，否则他们家当时就得破产！

　　“必须提醒妈妈！”李正阳顾不上再研究电脑，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塞进口袋，急匆匆地冲出房间。

　　经过客厅时，父亲和神棍还在热烈讨论着法事的“规格”和“费用”，李正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冲下了楼。

　　走出家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垃圾和淡淡河水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脚下那条所谓的“街道”，经过昨夜一场小雨，又变得泥泞不堪，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泥浆。李正阳嫌弃地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点的塑料拖鞋，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个年代的基建，真是差到离谱！”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浆里跋涉，花了十分钟才走到镇中心妈妈经营的百货店。

　　这家店规模不小，占据了整整八个门面，是镇上最大的百货商店。它的前身是供销社的商场，后来供销社体系逐渐退出，妈妈和几个合伙人一起承包了下来。妈妈主要负责日用品和布匹成衣这一块。

　　店门口人来人往，几个妈妈的工友正在招呼顾客。李正阳跟几个熟悉的阿姨打了招呼，径直走进店里。

　　店里光线有些昏暗，货物堆得满满当当。妈妈正站在一个高高的梯子上，费力地往货架顶层补充成卷的布料。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妈！”李正阳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扶住梯子，“我来帮你。”

　　他麻利地接过妈妈递下来的空纸箱，然后仰起头，看着梯子上的母亲，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妈，我今天上网看新闻，看到一条很重要的预测！”

　　妈妈低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什么预测？又是哪个明星八卦？”

　　“不是！”李正阳加重了语气，“是气象预测！专家说，今年的雨水会特别多！特别特别多！极有可能发生大洪水！是百年一遇那种！”

　　妈妈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嗨，我当什么事呢。咱们这儿哪年不发洪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年年都说‘百年一遇’，结果呢？再说了，”她指了指仓库的方向，“咱们仓库在二楼，那高度相当于别人家的三楼了！多大的洪水能淹上去？你少看点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唬自己。”

　　李正阳急了：“妈！这次不一样！专家算过了，下个月初就会发洪水！而且涨得飞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仓库里的货，特别是那些怕水的布匹、日用品，最好赶紧往三楼搬！三楼空着也是空着！”

　　“下个月初？”妈妈更不信了，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才六月中，汛期一般要到七月底八月初才开始，哪有七月初就淹上来的道理？你这孩子，是不是昨天被……呃，是不是没睡好，胡思乱想？”她差点说出“被鬼上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惊悸。

　　李正阳看着母亲笃定的样子，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毕竟，一个14岁孩子的话，怎么能跟“经验”相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提醒你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他心里盘算着，等洪水预警真的发布，或者看到上游雨情不对时，他再想办法，编几个更权威的“专家”或者“内部消息”来警告妈妈，应该还来得及转移货物。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添乱了，去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妈妈挥挥手，把他打发走。

　　李正阳撇撇嘴，转身在店里溜达起来。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货架，最终停留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柜台。那里主要卖一些五金工具和……不那么“阳光”的东西。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尤其是妈妈还在远处整理布匹。他蹲下身，在货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手指摸索着。很快，他摸到了一个隐藏在货架背板上的、小小的金属卡扣。

　　他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小块伪装成普通挡板的木板弹开了，露出后面一个狭长的暗格。

　　李正阳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抓住一个冰冷、坚硬的长条形物体，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硬纸盒，上面没有任何标识，显得很神秘。

　　李正阳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气步枪！

　　这个年代，枪支管理远没有后来那么严格，尤其是在乡镇地区，很多人家里都有气枪，用来打鸟或者防身（虽然效果存疑）。妈妈的店里，也一直偷偷摸摸地卖这个，利润还不低。李正阳前世读初中时，没少帮妈妈卖这种气枪用的小铅弹，甚至还偷偷拿出去跟小伙伴玩过。

　　他轻轻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枪管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气步枪。枪身线条流畅，握把是硬木的，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李正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拿出气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栓和气压装置。前世在严打以后，就再也买不到这种东西了。但现在……

　　他迅速将气枪重新装回盒子，然后小心地将盒子塞暗格里。接着，他把那块伪装挡板复位，卡扣扣好，又用手抹了抹地上的灰尘，掩盖掉自己蹲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书包上的灰，仿佛只是来店里转了一圈。他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母亲，又瞥了一眼日历——距离下个月初，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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