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绿洲夜话·学院旧影 （三）

　　巴特关于分班摩擦的冰冷叙述，如同给绿洲温暖的夜风注入了一丝寒意。露比和伊莉丝都沉默着，能想象到那个充满扭曲竞争和冰冷排斥的环境是何等压抑。

　　巴特似乎也觉得这段回忆索然无味，他拿起一块蜜饯，却没有立刻吃，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甜得发硬的表面。

　　篝火的光芒在他暗银的面具上跳跃，将他此刻的姿态映照得有些……出神。

　　“一直到放假。”他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仿佛坚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放假？”露比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之前的沉重感被好奇取代，“学院还组织出去玩吗？”

　　“嗯。”巴特点头，“目的地，我记得好像叫‘蔚蓝之冠’。”

　　“哇！听起来就很棒！是大海吗？”露比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海。”巴特肯定道，“埃拉西亚东海岸最负盛名的度假胜地。白沙，碧海，终年不散的温暖海风。”他的描述依旧简洁，但“白沙”、“碧海”、“温暖海风”这几个词，似乎带着一种不同于学院冰冷石墙的、属于自然的鲜活气息。

　　“整个学院都去？”伊莉丝问道，她能想象那规模。

　　“是。但……阶级分明。”巴特的声音里那丝松动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漠然。“贵族们占据了‘蔚蓝之冠’最好的地段——‘珍珠湾’。私人海滩，奢华的度假庄园，出入有魔法屏障隔绝喧嚣。平民学生，以及我们那个‘特殊班’的大部分人，只能待在另一侧的‘渔火滩’。那里有热闹的市集，便宜的旅馆，喧闹的酒吧，还有……真正下海捕鱼的渔船。”

　　露比撇了撇嘴：“又是这样！怎么连玩都要分开！”

　　“嗯。”巴特对此并不意外。“珍珠湾的人，享受着宁静、私密和所谓的‘优雅’。渔火滩的人，则沉浸在喧嚣、烟火气和……更真实的活力中。”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两边截然不同的氛围。

　　“然后呢？”伊莉丝追问，她知道巴特提起这个，肯定有转折。

　　“然后，”巴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手中那块蜜饯上，又似乎穿透了它，落回了那片碧蓝的海岸。“期末成绩出来了。我……考得不错。”

　　伊莉丝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露比则直接拍手：“哇！巴特先生最厉害！肯定又是第一吧？”

　　巴特没有回答排名，只是继续道：“而且，因为在几门高难度实战课和古代魔文解析上的‘突出表现’，大概是院长想平衡一下贵族们的抗议，或者安抚某些教授，学院颁发了一个特别的奖励。”他的手指停止了摩挲蜜饯，仿佛在虚空中触碰着什么。

　　“一枚徽章，名叫‘蔚蓝之心’。”

　　“蔚蓝之心？”露比和伊莉丝同时重复道。

　　“嗯。”巴特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一枚用某种深海精金打造的徽章，形状像一滴凝固的海水，中心镶嵌着一小颗能自发柔和蓝光的魔法珍珠。它不仅仅是一个荣誉象征。”他补充道，语气带着近乎实用主义的评价，“它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魔法物品。能提供持续的水元素亲和力，在深水或风暴中维持一个稳定的呼吸与行动空间，并且……它拥有最高等级的通行权限。”

　　巴特看向篝火跳跃的虚空，仿佛在凝视那枚徽章的光芒。

　　“持有‘蔚蓝之心’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讽刺的玩味，“可以自由通行于‘珍珠湾’与‘渔火滩’之间，不受任何魔法屏障或守卫的阻拦。它代表了学院最高层授予的、超越世俗阶级的认可。”

　　露比“哇”了一声，眼睛闪闪发光：“好厉害！那巴特先生你不是想去哪边就去哪边？贵族那边也拦不住你？”

　　“是的。”巴特给出了简洁的答案。“那段时间，我大概是整个‘蔚蓝之冠’唯一一个能真正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描述开始带上一点画面感：

　　“白天，我可能在渔火滩喧闹的码头，看渔民们修补渔网，听他们用粗犷的嗓音唱着号子，花几个铜板买一条刚烤好的、滋滋冒油的鱿鱼，坐在褪色的木栈桥边，就着咸腥的海风吃。”

　　巴特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海风的咸涩和烤鱿鱼的烟火气。“那里的人很直接。不会用那种黏腻的、带着算计的眼神看你。”

　　“然后，到了傍晚，”他话锋一转，“我可能就出现在珍珠湾某个僻静的、铺着洁白细沙的海角。那里很安静，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魔法屏障隔绝了渔火滩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花香和防晒魔药的淡香。我可以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穿着精致泳衣、举止刻意优雅的贵族男女，像看一场无声的戏剧。他们看到我胸前的‘蔚蓝之心’，眼神会变得极其复杂——惊愕、忌惮、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但没人敢上前驱赶。”

　　伊莉丝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沉默的身影，佩戴着象征“超越规则”的徽章，像幽灵一样游走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边缘，冷眼旁观着两边的浮华与真实、喧嚣与寂静。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姿态。

　　“有一次，”巴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恶作剧般的回忆色彩，“一个珍珠湾的贵族少女，大概是某个公爵的女儿，带着她的跟班，正对着一个不小心闯入贵族区沙滩的渔火滩小孩尖声呵斥，指责他肮脏的赤脚玷污了‘纯净的白沙’。那孩子吓傻了。”

　　露比听得气鼓鼓的：“她太过分了！”

　　“我刚好路过。”巴特平淡地说，“没说话，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胸前的‘蔚蓝之心’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他顿了顿。

　　“那个贵族少女看到徽章，又看到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巴特似乎回忆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她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她的跟班们也噤若寒蝉。最后，她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点‘优雅’，僵硬地转身，拉着跟班们快步离开了。那小孩趁机一溜烟跑回了渔火滩的方向。”

　　巴特手里那块一直捏着的蜜饯，终于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篝火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跳跃，那一瞬间，伊莉丝仿佛能感觉到面具下，一丝极其淡薄、却又真实存在的……畅快。

　　“那枚徽章，”巴特咽下蜜饯，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物，轻轻触碰了一下胸口心脏偏上一点的位置，似乎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我一直带着。”

　　露比和伊莉丝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口那个位置。虽然被衣物遮挡，但她们仿佛能看到那枚“蔚蓝之心”在黑暗中散发出的、象征着自由通行与超越规则约束的、淡淡的蓝色辉光。

　　直到现在，它依然在发挥着作用，是巴特过往岁月中一个独特而有力的印记。

　　绿洲的夜风带着沙枣花的香气拂过。巴特关于蔚蓝之冠的回忆，带着海风的咸涩、烤鱿鱼的烟火气、贵族少女涨红的脸，以及那枚至今仍在胸口散发着微光的“蔚蓝之心”，为那段充满摩擦与冰冷的学院岁月，增添了一抹难得的、带着自由气息的蓝色亮色。

　　它证明，即使在最固化的牢笼里，绝对的力量（无论武力还是学识），有时也能凿开一道通往自由的缝隙。而这道缝隙，最终延伸成了如今“清洁工”脚下无限延伸的道路。

　　圣骸螺旋在桌脚沉默着，仿佛也在聆听那来自遥远海岸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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