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绿洲夜话·学院旧影 （四）

　　巴特指尖无意识地触碰胸口，仿佛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枚“蔚蓝之心”深海精金的冰凉触感，以及中心那颗魔法珍珠内蕴的、如同微缩海洋般的柔和蓝光。与西域夜风的微凉交织，将他带回了那片拥有截然不同温度与气息的蔚蓝海岸。

　　“渔火滩的烟火气，珍珠湾的浮华戏码……”巴特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那都不是‘蔚蓝之冠’最深的秘密。”

　　伊莉丝从巴特那惯常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凝滞的专注。

　　“拥有‘蔚蓝之心’，”巴特继续说道，目光似乎穿透了篝火，投向更深邃的夜空，“不仅仅意味着能在两个人类的‘世界’间自由行走。它还赋予持有者……深入蔚蓝之冠真正核心区域的权利。那片区域，被强大的古老结界守护着，隔绝了普通游客，甚至是大部分学院导师。”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片区域的坐标。

　　“一个满月的夜晚。”巴特的叙述节奏变得缓慢而清晰，仿佛在描绘一幅浸染了月华与海雾的画卷。“我避开了所有喧嚣，凭借徽章的指引，穿过了一片生长着巨大发光珊瑚的浅礁区，绕过几处涌动着危险暗流的漩涡点，最终抵达了一处……海崖下的隐秘水洞入口。‘蔚蓝之心’的光芒在洞口亮起，古老的结界如同水帘般无声地向两侧分开。”

　　露比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自己也看到了那神奇的一幕。

　　“洞内并非黑暗。”巴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浸式的回忆质感，“海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流动的宝石蓝。洞壁上覆盖着无数能自发微光的奇异苔藓和贝类，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的水晶宫。空气湿润而清凉，带着浓郁的、从未闻过的奇异花香和海藻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的味道。洞的深处，隐隐传来……歌声。”

　　“歌声？！”露比差点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打断了这珍贵的回忆。

　　“嗯，一听就知道是人鱼。”巴特肯定道，暗银的瞳孔在篝火映照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蓝意。“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空灵、飘渺，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在深海最静谧处互相叩击，又像是无数细碎的海浪在月光下低吟浅唱。那旋律……没有歌词，却仿佛直接诉说着海洋的古老记忆、潮汐的呼吸、以及某种深邃的、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喜悦交织的情感。”

　　他的描述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魔力，让绿洲的篝火仿佛都染上了几分深海的幽蓝。

　　“我放轻脚步，沿着水洞内天然的岩石小径前行。歌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力量。然后……”巴特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停顿，那是属于震撼留下的烙印，“……我看到了她们。”

　　露比和伊莉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一块巨大的、从洞顶垂落、半浸在幽蓝海水中的月白色钟乳石平台上。”巴特的视线聚焦在篝火跳跃的焰心，仿佛那里正上演着昔日的幻影。“大约有五六……或者七八个身影。她们的上半身，在洞壁苔藓和海水反射的微光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珍珠般细腻光泽的肌肤，轮廓优美得不似凡间之物。长发如同流动的海藻，颜色是深邃的墨蓝、神秘的幽紫或是纯净的月白，随着她们的动作和歌声的韵律轻轻飘拂。她们的面容……无法用人类的词汇精确形容，精致绝伦，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海洋般深邃的疏离感。”

　　“她们的下半身，”巴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观察者视角，“是覆盖着细密、闪烁着虹彩光泽鳞片的鱼尾。并非童话里那种单一的、亮闪闪的金色或粉色，而是如同深海本身一样变幻莫测——深海的靛蓝、风暴来临前的墨绿、甚至带着星砂般的点点碎金。鱼尾强健而优雅，轻轻拍打着身下幽蓝的海水，溅起细碎如星屑般的水花。”

　　“她们在唱歌，也在……梳理。”巴特补充了一个细节，“用如同最细腻白玉雕琢而成的海石，或者某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形状奇特的贝壳梳子，梳理着彼此那如同活物般的长发。动作轻柔、娴熟，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月光不知如何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海水的阻隔，但恰好有一缕银辉洒落在平台中央，将她们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晕之中。”

　　篝火噼啪作响，绿洲的夜似乎也安静下来，聆听着这段来自深海的秘闻。

　　“她们发现了我。”巴特的语气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确认事实的平静。“歌声停了。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她们转过头，看向我这个闯入者。她们的眼睛……”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描述，“……不是人类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瞳孔的明显区分，更像是两颗蕴藏着整个星空的、深邃的蓝宝石或黑曜石，在微光中流转着难以解读的情绪——警惕、好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或许……还有一点点对那枚散发着熟悉海洋气息的‘蔚蓝之心’徽章的……疑惑？”

　　“然后呢？她们攻击你了吗？”露比紧张地问。

　　“没有。”巴特摇头，“最年长的那个，她的鱼尾鳞片是近乎纯黑的，点缀着如同星辰般的银点，长发是深邃的墨蓝，气息也最为沉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尤其在我胸前的‘蔚蓝之心’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然后，她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音节。”

　　“其他的人鱼仿佛接到了无声的命令。她们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依旧复杂难明，随即优雅地翻身，没入身下幽蓝的海水之中。鱼尾搅动水流，只留下一串串细密的气泡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那个最年长的人鱼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没入水中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某种古老的、沉重的告诫。”

　　水洞重归寂静，只剩下海水轻拍石壁的声响，以及洞壁苔藓发出的微光。

　　“我离开了那里。”巴特结束了这段回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没有再回去过。那景象……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蔚蓝之心’给予了我窥见的权利，但并不意味着……拥有打扰的资格。”

　　他拿起已经微凉的奶茶，喝了一口。篝火的光芒重新清晰地映照在他冰冷的面具上，仿佛刚才那深海月华下的梦幻一幕从未发生。

　　露比还沉浸在震撼中，小嘴微张，眼神迷离，仿佛还徜徉在那幽蓝的水洞里。伊莉丝则若有所思，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人鱼……古老的海洋眷族。没想到她们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离人类度假区如此之近的地方。那枚‘蔚蓝之心’……恐怕不仅仅是通行证那么简单。它或许本身就蕴含着与海洋、甚至与这些古老存在相关的某种契约或力量。那位人鱼长者的告诫……”

　　巴特没有回应伊莉丝的推测。他只是再次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胸口心脏偏上方的位置。那里，那枚“蔚蓝之心”徽章紧贴着他的皮肤，如同一个来自蔚蓝深处的冰冷烙印，一个通往梦幻与现实夹缝的钥匙，一个沉默的、关于深海月华下惊鸿一瞥的永恒见证。

　　直到现在，它依然在，并且“有用”。

　　圣骸螺旋在桌脚静默着，暗银的漩涡深处，仿佛也倒映着一抹转瞬即逝的、属于人鱼尾鳍的虹彩流光。清洁工的过往，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莫测。而那段学院假期里，穿梭于烟火与浮华之间，最终窥见深海秘影的经历，或许早已在无形中，塑造了他面对这个光怪陆离世界时，那份独有的、冰冷表象下潜藏着对未知保持敬畏的底色。

　　绿洲的夜，更深了。篝火渐渐微弱，但关于蔚蓝之冠与人鱼的记忆，却如同那枚徽章中心的魔法珍珠，在巴特的心中，散发着恒久的、幽微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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