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苏醒的博弈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血液滴落的声响和粗重的呼吸标记着它的流逝。

　　陆晨光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场艰难的拉锯战中。新生的暖流如同最忠诚的工匠，不知疲倦地修复着破损的肌体，抚平撕裂的创伤。背上那恐怖的伤口传来持续不断的麻痒，伴随着阵阵钝痛，这是生机在与死亡角力的证明。同时，他还要分出一丝心神，维系着那缕连接着林墨曦腰伤的微弱暖流。这如同在两根即将熄灭的蜡烛间传递火种，稍有不慎便会双双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能感觉到，林墨曦腰间那不断逸散生命能量的“溃堤”速度，在他的温养下，确实被延缓了。那片深蓝色的“生命场”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波动，而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近乎枯竭的沉寂。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那片沉寂的深蓝核心，微微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环抱着他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许。

　　林墨曦醒了。

　　她没有立刻动作，甚至没有睁开眼。陆晨光却能通过那紧密相连的感知，“听”到她体内力量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河床，干涸而脆弱。那点幽暗的黑冰依旧盘踞在核心，散发着寒意，但与之前相比，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她似乎在用某种独特的方式，内视着自身的状态。然后，陆晨光清晰地“看”到，她那缕外放的感知，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扫过了自己正维系在她腰间的、那缕属于他的生机暖流。

　　那感觉，像是一根无形的冰针刺破了温热的泡沫。

　　陆晨光心头一紧，几乎要下意识地断开连接。但他强行忍住了，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清晰地将那代表着修复与守护的意念，顺着暖流传递过去。

　　没有解释，没有言语，只有行动。

　　林墨曦的感知在那缕暖流上停留了片刻。冰冷，审视，不带任何情绪。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重新沉入她自身的沉寂。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质疑。

　　这是一种默许。

　　一种在生死边缘，基于最纯粹利益权衡的、冰冷的信任。

　　就在这时，岔道外传来了新的动静。不是变异生物的嘶叫，而是……一种沉闷的、规律性的敲击声，伴随着隐约的人语，从矿坑主通道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里面有人吗？” “好像是打斗声是从这边传来的……” “小心点！这鬼地方到处都是窟窿！”

　　是人类的声音！但不是王虎他们，声音很陌生。

　　两名倚在岔道口休息的战士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们脸上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戒备。在末世，同类有时比怪物更危险。

　　陆晨光的心也提了起来。他努力扩展感知，试图捕捉外面的情况。来人大约七八个，生命场普遍不算强盛，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灰败，但其中两三个散发着明显的戾气与血腥味，绝非善类。他们似乎是被之前的爆炸和战斗声吸引过来的。

　　“首领……”一名战士压低声音，回头望向黑暗深处，语气带着请示和不安。

　　林墨曦依旧闭着眼，但陆晨光感觉到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她腰间的伤口在他持续的温养下，虽然不再恶化，但远未到可以战斗的程度。她自己更是力量近乎枯竭。

　　外面的搜寻声越来越近，手电的光柱已经开始在岔道口附近的岩壁上晃动。

　　“啧，好浓的血腥味！” “肯定有肥羊在里面躲着！说不定还能捡点漏！”

　　贪婪的话语毫不掩饰地传来。

　　两名战士眼神一厉，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他们清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对付这群饿狼般的幸存者，胜算渺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林墨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黑沉如古井，但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星火在凝聚。她没有看岔道口，而是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却呼吸稍稳的陆晨光，以及自己腰间那被无形力量温和包裹住的伤口。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岔道口那晃动的人影上。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抱着陆晨光的姿势。只是微微抬起了那只空闲的、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划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冻结一切的寒意。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扭曲了光线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掠过岔道口，漫向外面的主通道。

　　正小心翼翼靠近岔道、脸上带着狞笑的一个彪形大汉，脚步猛地一顿。他脸上得意的表情凝固了，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幻象，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手中的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身后的同伴也是如此，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有人甚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屎尿齐流。

　　“鬼……有鬼啊！” “别过来！别杀我！” “救命……救命……”

　　凄厉的、充满幻觉的惨叫声在通道内回荡，与之前的贪婪判若两人。

　　两名守在岔道口的战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那群突然发疯、互相推搡踩踏、甚至开始自残的幸存者，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陆晨光，通过那紧密的感知，隐约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冰冷而诡异的精神波动。那不是时间之力，更像是……直接将恐惧与绝望的念头，植入了那些人的脑海？

　　林墨曦做完这一切，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对她此刻的状态而言，负担极重。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目喘息了片刻，才用嘶哑的声音对两名战士吩咐： “收拾一下，补充……能用的物资。我们……该离开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但那命令的口吻，依旧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名战士如梦初醒，压下心中的震撼，立刻行动起来，谨慎地走出岔道，开始搜查那些陷入疯狂、失去抵抗能力的幸存者，收集他们身上可能有用的武器、食物和药品。

　　陆晨光依旧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继续着修复与温养。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能“看”到她体内那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量再次消耗殆尽。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刚才那看似轻松化解的危机，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她向他，也向仅存的队员，展示了即便在最低谷，她依旧拥有不容侵犯的底牌和决断。

　　而他也用持续不断的生机输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价值。

　　在这绝望的废墟之下，一种新的、基于生存本能的脆弱平衡，正在悄然建立。

　　微光与寒冰，在这黑暗的矿坑中，达成了暂时的共契。

　　而通往哭泣山谷的路，依旧漫长且布满了未知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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