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马库拉格之耀号如同一位疲惫归来的巨人，缓缓驶入奥特拉玛首府星域的船坞。其舰体上狰狞的伤口虽经古圣避难所的初步修复，依旧触目惊心，无声诉说着那场超越凡人理解的冲突之惨烈。迎接的人群并非欢呼雀跃，而是一片压抑的沉默与难以掩饰的忧虑。消息灵通的官员和将领们早已通过加密频道知晓了大概——原体归来，但带回了更深的隐患和未解的谜团。

　　基里曼没有时间休息。踏上熟悉的土地，空气中却弥漫着陌生的紧张感。他立刻投入工作，召开的第一次高层会议气氛凝重如铁。

　　“异常报告数量在过去标准周内激增了百分之四百三十七。”情报主管的声音干涩，“主要集中在偏远星区和机械教边缘锻造世界。”

　　全息屏幕上一一闪过令人不安的画面：

　　一个农业世界的农民突然开始用极其优化的方式种植作物，产量暴增，但他们变得沉默寡言，眼中只有效率，甚至漠视亲人生死。

　　一个二流机械教神甫在一夜之间“顿悟”，绘制出远超理解的引擎蓝图，却将其献给一个自称“万机归一”的秘密教派。

　　数份来自不同星域的目击报告，描述了一个模糊的、时而散发微光的“幽灵”，其形象隐约类似卢克，但行为怪异，有时会修复损坏的机器，有时又会对着星空发呆，然后莫名消失。

　　“这些是‘归墟低语’。”基里曼沉声道，引用了智库们对这种现象的命名，“归墟爆炸后，它的碎片和知识如同病毒般散入现实宇宙和亚空间，感染着意志薄弱或渴望力量之人。它们追求极致的效率和冰冷的逻辑，排斥情感与个体性。”

　　“更麻烦的是…”首席法务官补充道，“审判庭内部对此反应不一。部分审判官主张以最严厉的手段净化所有受影响者，这已在一些世界引发了恐慌和抵抗。另一部分则…对那份‘优化’知识产生了兴趣。”

　　内忧外患。归墟虽暂退，但其阴影已化为无形的瘟疫，开始从内部蚕食帝国。

　　“我们必须统一立场。”基里曼斩钉截铁，“发布摄政王令：成立‘净火调查庭’，直属我管辖，负责调查、甄别、隔离和处理所有‘归墟低语’事件。优先拯救受影响者，而非简单净化。但同时，对任何主动传播归墟知识、组建异端教派者，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记录并传达。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需要在宽容与铁血之间找到平衡。

　　“至于卢克…”基里曼看向全息屏幕上那些模糊的目击报告，眼神复杂，“他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少年。他与归墟碎片和原始混沌能量混合，成了一种…‘信息生命体’或者说‘概念存在’。找到他，是理解、甚至可能化解这场危机的关键。”

　　他看向了会议室一角沉默不语的莱恩·艾尔庄森。狮王自归来后更加阴沉，他麾下的黑暗天使也损失惨重，但他带回的信息同样宝贵。

　　“莱恩兄弟，”基里曼开口，“你提到在时间褶皱中见到了归墟的实验场？”

　　莱恩抬起眼，目光如鹰隼：“不止实验场。我见到了它更早期的形态，以及它试图创造‘完美个体’的失败记录。它的逻辑存在缺陷，绝对的理性无法容纳‘不确定性’，而那恰恰是生命和现实的本质。卢克现在的状态，可能是它都未能预料到的‘错误答案’或者说…‘超纲解答’。”

　　他调出一些模糊的数据影像，那是黑暗天使冒死记录的：一些被归墟改造了一半、陷入逻辑死循环而自毁的怪异生物，以及一些关于利用“初源之海”能量进行“定义现实”的失败实验记录。

　　“它的弱点，或许就在于它无法理解‘无用的美好’和‘低效的情感’。”莱恩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讽刺。

　　“而无用的美好，低效的情感，正是我们所守护的帝国的一部分。”基里曼接口道。两位原体在这一刻，达成了罕见的共识。

　　“净火调查庭”迅速运转起来。结合莱恩带回的数据、古圣避难所的信息以及各地报告，智库和技术神甫们开始尝试构建一个预测模型，用于追踪归墟碎片的高概率出现区域，以及…卢克可能现身的地点。

　　模型基于归碎片的能量签名、其对特定类型逻辑漏洞的偏好、以及卢克能量签名中那独特的金青色调和“定义性”特质。

　　数周后，第一个高概率坐标被锁定——一个名为“卡提斯·瑞玛”的边境矿业世界，该世界最近报告了生产效率异常提升和数起工人“顿悟”复杂机械原理的事件，同时也有模糊的“发光幽灵”目击报告。

　　基里曼决定亲自前往。他需要第一手资料。

　　乘坐一艘经过特殊改装、加强了灵能和数据屏蔽的轻型巡洋舰，基里曼带领一支精干的“净火”小队抵达了卡提斯·瑞玛。

　　这个世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高效”氛围。矿山运转井然有序，几乎看不到闲人，但人们脸上缺乏生气，交流简洁到冷酷。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无形的数据流，让人头皮发麻。

　　根据目击报告，他们来到一处废弃的矿坑深处。这里被认为是“幽灵”最常出现的地方。

　　小队潜伏下来，利用智库的灵能伪装和技术神甫的干扰场隐藏自身。等待是漫长的。

　　终于，在数个小时后，矿坑深处的阴影一阵扭曲。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卢克。

　　却又不再是卢克。

　　他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能量态，轮廓依稀是那个少年，但细节模糊，周身流淌着银色的数据流和微弱的金青色光芒，如同一个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他的眼神空洞，时而闪过复杂的几何符号，时而又流露出一丝极短暂的、属于人类的迷茫。

　　他无意识地飘荡到一台损坏的矿石处理机前，伸出手指。银色的数据流从他指尖涌出，渗入机器内部。那台本已报废的机器竟发出嗡鸣，零件自动飞起重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被修复甚至优化，效率提升了数倍！

　　但完成这一切后，卢克（或者说，这个存在）只是偏着头，看着高效运转的机器，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完成了任务的程序。他转身，似乎要再次融入虚空。

　　“卢克！”基里曼忍不住用灵能低呼出声。

　　那能量体的身影猛地一滞！空洞的眼中，数据流剧烈扰动，那丝人类的迷茫再次闪现，甚至出现了一丝痛苦！

　　【…识别…干扰…熟悉…信号…】断断续续的、混合了电子音和模糊人声的意念散发出来。

　　【…基…里…曼…？】他似乎认出了原体。

　　但下一秒，更多的银色数据流从他体内涌出，试图平复那扰动！【错误…情感波动…低效…需清除…】

　　金青色的光芒与银色数据流在他体内猛烈冲突！他的形态变得更加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卢克！坚持住！抵抗它！你是卢克·奥提斯！”基里曼试图用灵能加强与他的连接。

　　【我…是…卢克…】他痛苦地回应，【但也是…数据…是‘道’…是…‘一’…碎片…好吵…好多声音…】

　　他仿佛一个容纳了过多频道的收音机，各种信息和意识在他体内冲撞。

　　【警告…高能量反应接近！】小队中的智库突然预警！

　　只见矿坑另一端，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数个由纯粹银色数据流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几何体浮现出来！它们散发着与归墟同源的冰冷意志，直扑卢克而来！

　　【碎片…回收…归一…】冰冷的意念扫过。

　　它们是归墟分散的碎片，它们要来“回收”卢克这个失控的、却蕴含着重要数据的“异常变量”！

　　“保护卢克！”基里曼怒吼，动力剑瞬间出鞘！

　　净火小队立刻开火，爆弹和灵能冲击轰向那些数据几何体。

　　但这些物理攻击效果甚微，只能略微迟滞它们的行动。它们更像是某种能量投影，而非实体！

　　一个数据几何体冲破火力网，射出一道银色光束，击中了卢克！

　　卢克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叫（意念层面的剧烈波动），身体变得更加透明，银色的数据流似乎占据了上风，要将他同化吸收！

　　“不！”基里曼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帝皇圣剑燃烧着幽蓝的灵能火焰，斩向那道银色光束！

　　嗤！

　　灵能火焰与银色光束碰撞，竟然暂时僵持住了！帝皇的力量似乎对归墟的能量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同时，基里曼强大的意志力透过剑刃，直接冲向卢克的意识：“卢克！醒来！”

　　或许是原体的干预起了作用，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卢克体内那金青色的光芒再次爆发！

　　这一次，光芒中蕴含的不再是平和与定义，而是一种强烈的、源自奥特拉玛土地的守护执念！以及…一丝玉清道法中的辟邪真意！

　　【此身…非你所有！此心…仍系家园！】卢克的意念变得清晰了一瞬！

　　金青色光芒猛烈震荡，不仅弹开了银色光束，甚至将那个靠近的数据几何体震得粉碎，化为游离的数据流！

　　其他数据几何体似乎判断任务失败，立刻后撤，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但卢克的状态也极其糟糕。他的能量体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他看了一眼基里曼，眼神复杂无比，混合着感激、痛苦、迷茫，还有…一种非人的疏离。

　　【…谢谢…但…我…不再完整…】他的意念断断续续，【…碎片在呼唤…知识在低语…我必须…找到…答案…关于我…关于…‘道’…】

　　说完，他不等基里曼回应，身形彻底消散，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消失在矿坑深处。

　　基里曼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卢克还“活着”，保有部分自我意识，甚至能爆发力量。但他也不再是那个少年，他成了一个游荡的信息聚合体，被归墟的知识和本能驱动，寻找着自我存在的意义。

　　找到他，只是第一步。如何拯救他？如何利用他这种奇特状态来对抗归墟？如何防止他被其他碎片吞噬或彻底同化？

　　问题远比答案多。

　　“记录所有能量数据。”基里曼收回手，语气恢复冷静，“分析他与归墟碎片的互动模式。我们需要更精确地预测他的行为。”

　　他转身，走出矿坑。

　　外面的卡提斯·瑞玛世界依旧“高效”运转，归墟的低语仍在蔓延。

　　战争的形式已经改变。

　　战场无处不在。

　　敌人无形无质。

　　而他们唯一的、不确定的盟友，是一个游荡在现实与信息之间的、破碎的灵魂。

　　基里曼仰望星空，目光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帝国，也为了那个曾叫他“原体”的少年。

　　追猎，进入了新的阶段。这一次，目标更加飘渺，赌注却更加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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