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狼

　　无杀见我过来并未多言，只是略一示意，便转身向着弟子峰后山行去。

　　他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

　　我背紧绾绾，体内灵力流转，全力施展身法。

　　才勉强跟上他那看似随意，却缥缈难测的足迹。

　　周遭景物飞速倒退，葱郁林木化作模糊残影。

　　不过片刻，我们已穿过一片迷蒙的灵气雾障，登上一处陡峭孤绝的山崖之巅。

　　崖风凛冽，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在半山腰缭绕。

　　无杀负手立于崖边，身形挺拔如孤松，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他那冰冷的目光穿透云海，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沉默良久，才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如同崖风般冷硬：

　　“道阁，你现在不能进。”

　　（什么？！不能进？！）

　　我心中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巨石砸落。

　　（我留在这无道宗不就是为了道阁吗？青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可他为何突然阻止？）

　　就在我心绪翻腾之际，无杀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流云城，你怎么看？”

　　这突兀的问题让我一怔，有些措手不及。

　　我将背上熟睡的绾绾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避风的岩石旁。

　　自己则略作思索，谨慎答道：

　　“前辈，晚辈……不知。”

　　“不知？”

　　无杀猛地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

　　“不！你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我心神剧震，在他的逼视下。

　　脑海中瞬间闪过流云城的冲天火光、洛坤临死前的怨毒。

　　那些在煞蜂与巨印下哀嚎湮灭的无辜者、还有周太那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幕幕画面交织，混杂着血腥、背叛、屠杀与绝望。

　　我似乎抓住了什么，嘴唇微动，正欲开口。

　　然而，眼前黑影一闪，无杀的身影竟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在我面前！

　　山巅之上，只余下呼啸的崖风。

　　以及他残留的、冰冷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

　　“小子！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我！”

　　“好好看看——你下方的世界！”

　　我怔在原地，环顾空荡荡的山崖，最终将目光投向他方才所望的方向。

　　俯瞰下去，下方是无垠的原始丛林，古木参天，绿浪翻涌。

　　几只仙鹤姿态优雅地掠过云层，天空湛蓝，白云舒卷，一派祥和宁静，生机盎然。

　　这与流云城那焦土废墟、血流成河的景象，形成了近乎讽刺的鲜明对比。

　　我看着这一切，流云城的惨状、青阳子的执念、陈家村的冷漠。

　　自身的颠沛流离、婠绾的依赖、史大的忠诚、姬九的莫测、无道宗的因果……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脑海。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好像……从来都是被动的。）

　　（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惊恐四顾，只知躲避獠牙，拼命想活下去。

　　又像阴沟里的老鼠，瞻前顾后，东躲西藏，以为避开危险便是智慧。）

　　（不！不对！）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

　　（是我理解错了！大错特错！我一直都走错了路！）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纯粹的是非对错？青云宗是正？

　　青阳子是邪吗？洛家该灭吗？流云城百姓无辜吗？）

　　（力量即是规则，立场即是善恶！

　　所谓的对错，不过是强者书写的历史，弱者无奈的悲鸣！）

　　（重要的从来不是别人怎么看，而是——我愿意不愿意！）

　　一阵凛冽的山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吹散了我心头的最后一丝迷茫与侥幸。

　　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转头，看向岩石旁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婠绾，她的小脸在梦中依旧恬静。

　　（若我一直是羊，是鼠，如何能护她周全？

　　今日能在无道宗喘息，明日又当如何？继续东躲西藏吗？）

　　心中，某个犹豫不决的念头终于尘埃落定。

　　我轻轻抚过她的发梢，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放心。”

　　随即，我猛地抬头，面向苍茫云海，面向这浩瀚天地。

　　用尽全身力气，将胸中积压的所有郁气与决绝，化作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

　　“前辈！我想清楚了！”

　　“我不想再做羊！也不想做鼠！”

　　“我要做狼——！！”

　　声音在群山万壑间回荡，惊起飞鸟无数。

　　“我要做这山巅之上，唯一的狼——！！”

　　……

　　高空，一片流云之后。

　　无杀静静伫立，身旁是悄然现身的青萍。

　　“师弟，如此逼他，拔苗助长，真的合适吗？”

　　青萍望着山崖上那道嘶吼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无杀的目光穿透云层，锁定在我身上。

　　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心里有坎，一道他自己筑起，却不敢承认的心坎。

　　这道坎，外人帮不了，必须他自己跨过去。”

　　就在我吼声落下的刹那。

　　无杀一步迈出，身影如同瞬移。

　　再次出现在山崖之上，出现在我面前。

　　“想清楚了吗？”

　　他问，目光如炬。

　　“是！前辈！”

　　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再无半分犹疑，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

　　“跟我走吧！”

　　无杀言简意赅，转身便欲离开。

　　“前辈！”

　　我急忙开口。

　　“不知这一去，需要多久？”

　　无杀脚步未停，望向天际的目光悠远而淡漠：

　　“不知。或许半年，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又或许，再也……”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股无形的决绝与危险意味，已扑面而来。

　　（百年？千年？！甚至可能……回不来？）

　　我心头巨震，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熟睡的婠绾。

　　“那前辈，她……”

　　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放心。”

　　无杀打断了我，他似乎早已看穿我的顾虑。

　　声音沉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他们在这里，会很安全。”

　　（安全？）

　　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呵……至少，比跟在我身边，朝不保夕，风餐露宿，时刻面临追杀要安全得多吧？）

　　“可否……容我与妹妹告个别？将她交托给我朋友史大。放她一人在这里，，，，”

　　我做着最后的努力。

　　无杀终于回过头，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洞悉了一切。

　　他看了一眼天空中青萍隐遁的方向，声音冰冷而现实：

　　“你确定，她若醒了，会让你离开吗？”

　　“你确定，他们若知晓，会让你走吗？”

　　“她不会有事的！”

　　前两句话，如同两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对啊……会吗？）

　　婠绾那依赖的眼神，史大那沉默的忠诚，瞬间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婠绾恬静的睡颜，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强迫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

　　“前辈……我们走吧。”

　　无杀见我终下决心，不再有丝毫迟疑。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裹挟住我，化作一道凌厉的黑色遁光。

　　冲天而起，撕裂云层，向着无道宗之外。

　　那未知而广阔的天地，疾驰而去！

　　山巅，只余下空荡的回响，以及那在岩石旁。

　　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梦乡中的小女孩。

　　一旁的云层中，青萍缓缓落下，轻盈地抱起沉睡的婠绾。

　　她望着遁光消失的天际，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孩纯净的睡脸。

　　幽幽一叹，身影飘动，向着无道宗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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