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老龟吐玉，医契现世

　　晨雾在灵泉畔织成纱帐，老吴头裹紧灰布棉袄，陶瓮里的晨露已经接了小半。

　　他哈着白气搓手，目光习惯性扫过泉面——这是他守泉取露的第三十七天，往常这个时候，水面该浮起几点碎金般的日光了。

　　可今日泉心却泛着幽蓝，像有人往水里撒了把星子。

　　老吴头的手一抖，陶瓮险些落地。

　　他踉跄着凑近，就见幽光中浮出团黑影，背甲上的纹路在雾里忽明忽暗——是那只被关凌飞救起的老龟！

　　它脖颈伸得老长，嘴里衔着枚羊脂玉片，正缓缓往岸边爬。

　　程娘子！

　　程娘子！老吴头扯着嗓子喊，声音撞碎了晨雾。

　　他顾不得陶瓮，扑过去半蹲着，看着老龟将玉片吐在青石板上，背甲轻蹭他的手背，像在托付什么。

　　程七娘的脚步比话音先到。

　　她披着月白斗篷，发间银簪在雾里闪了闪：老吴头？待看清石板上的玉片，她呼吸陡然一滞，蹲下身时膝盖压得青石板咯咯响。

　　玉片上阴刻着二字，笔锋苍劲如刀，下方一行小字药归众生，契在仁心，竟泛着淡淡的灵气。

　　小桃！

　　带《惠民典残卷》来！程七娘指尖悬在玉片上方，没敢碰。

　　她转头时，发尾扫过老吴头的手背，去药棚喊苏娘子，快！

　　小桃跑得发辫乱飞，怀里的古籍边角都卷了。

　　她跪在程七娘身边，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倒抽冷气：看这里！她指着残卷上的拓印——玉片的形制、纹路与记载的上古惠民令残片分毫不差，残卷说先秦有全民授医契，持契者可采官山药草，免赋行医......原来不是野史！

　　程七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陆昭昨日跪在雪地里的模样，想起太医院派来的人总盯着青竹村的药圃烧账本，喉间突然发苦：他们怕的不是医术，是人人能医的规矩。

　　苏惜棠是被关凌飞抱来的。

　　她刚醒，鬓角还沾着药渍，却挣扎着要下地：放我下来。关凌飞手掌托着她后腰，另一只手护着她发顶，直到她站稳才退后半步，目光却黏在她脸上没挪开。

　　玉片入手的瞬间，苏惜棠浑身一震。

　　灵气顺着掌心窜进血脉，像当年在空间里饮下第一口灵泉时的震颤。

　　她几乎是本能地捏着玉片冲进空间——玉佩轻鸣，白雾翻涌，再睁眼时，十亩灵田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嗡——玉片突然发烫。

　　青莲第六瓣地展开，莲心投出的光影不再是模糊的地脉图，而是清晰的九座山峰，其中三座旁标着类似断碑的符号，旁边浮着几个淡金色的字：。

　　更让她心跳漏拍的是，空间边缘那截总在悲鸣的残碑，此刻竟发出沙哑的声响：寻......八碑......补魂......

　　地母！苏惜棠脱口而出。

　　她想起去年大旱时，灵田深处传来的叹息；想起救治瘟疫时，残碑上浮现的模糊人影——原来地脉之灵不是土地神，是上古医道的守护者！

　　她攥紧玉片，指节发白，耳边响起陆昭师父临终的话：真正的医契，在野火春风里。

　　阿棠？关凌飞的声音从空间外传来。

　　苏惜棠深吸口气，抹去眼角的湿意，转身时已扬起笑：我没事。她把玉片收进袖中，却见关凌飞正盯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

　　我去看看药圃。关凌飞摸了摸她发顶，昨日陆昭说旧药圃的野菊该收了。他转身时，皮靴踩碎了一片结霜的草叶。

　　苏惜棠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空间里那三座标着的山——或许，答案就藏在那些被遗忘的药圃里？

　　老吴头蹲在泉边收拾陶瓮，突然听见的一声脆响。

　　他抬头望去，关凌飞的锄头停在半空中，泥里露出半截黑黢黢的东西，像块生锈的铁——不，是棺材角。

　　晨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截锈棺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关凌飞的锄头尖陷进泥里足有三寸，锈铁刮擦石头的刺耳声响惊得他后颈发紧。

　　他单膝跪地，用皮手套抹开浮土，半枚生满绿锈的棺钉露出来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地方他清过三回，前两日翻土还没见着硬物，怎么突然就冒了棺材？

　　程娘子！

　　阿棠！他扯着嗓子喊，震得药圃边的枯枝簌簌落雪。

　　话音未落，苏惜棠已经提着药篮跑过来，程七娘和小桃紧随其后，鞋跟在泥里踩出一串深印。

　　是旧棺。关凌飞用刀柄撬起棺盖，霉味混着草药香涌出来。

　　棺内干尸裹着青灰色残袍，腰间玉佩碎成三瓣，却与苏惜棠颈间那枚形状分毫不差。

　　最让苏惜棠呼吸一滞的是，干尸右手攥着半卷绢帛，墨迹在冷空气中泛着新润的墨香——分明是她昨日才在药棚写的《野菊炮制法》。

　　这字......小桃踮脚凑过去，指尖发颤，苏娘子教我抄方时，连字最后一捺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她翻出怀里的记账本，摊开最新一页，您看，今儿晨课我抄的《茯苓配伍》，和这绢帛上的字起笔，都是......都是往右上挑半分！

　　程七娘突然按住苏惜棠手腕，掌心烫得惊人：我前日翻《惠民典残卷》，见有载医契承继者，三魂七世不离医道她盯着干尸腰间的碎玉，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你空间里那截残碑总说，或许......

　　唳——

　　光翼鹰群的尖啸划破晨雾。

　　十二只银羽巨鹰从云间俯冲而下，爪中攥着的泥团地砸在棺前。

　　苏惜棠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泥团，土块竟裂开，嫩绿色幼芽破壳而出，三息间抽枝展叶，开出碗口大的金色花朵，花蕊里凝着露珠般的灵气。

　　识药花！程七娘倒抽冷气，《惠民典》说此花只认医道正统，见契则开！她伸手碰了碰花瓣，指尖立刻浮现出清晰的药草图谱，阿棠，这花在教我辨认西域传来的曼陀罗！

　　药棚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声。

　　陆昭跪在雪地里，玄色官靴沾着泥，发冠歪在耳后，怀里抱着个半焦的木匣。

　　他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过血：太医院囚了七十二个民间医师，说他们私习禁方他将木匣推到苏惜棠脚边，我师父临去前说，真正的医道不该锁在金殿里。

　　苏惜棠弯腰要扶他，陆昭却重重磕了个头：我来做第一个破典人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您要重建医契，我就替您拆了太医院的牢！

　　苏惜棠指尖抚过他发顶，像安抚受惊的幼兽：医道不归我，归每个想悬壶救人的人。她转身从药案上取了盏青瓷灯，灯芯是用灵田的艾草搓的，拿着这个，照你心里的路走。

　　陆昭接过灯时，灯芯地燃起金焰。

　　他望着跳跃的火光，突然笑了：我师父说，真正的医灯，该照进每个茅檐下。他起身时，雪水浸透了裤脚，却走得比来时更稳。

　　去愿誓台。程七娘突然攥住苏惜棠的手腕，老吴头说那玉片要认主，得用全村人的愿力。

　　愿誓台在村东老槐树下，是老吴头用青竹村每户人家的房梁木搭的。

　　苏惜棠将羊脂玉片按进台心凹槽时，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热意。

　　刹那间，全村二十盏聚光花同时绽放，金光照得雪地亮如白昼。

　　更远处的七座山村里，移动愿誓台的铜铃无风自响，清越的铃声连成一片，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召唤。

　　关凌飞站在她身侧，掌心悄悄覆住她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急，像要冲破皮肤：阿棠？

　　我听见了。苏惜棠望着漫天金光，眼底泛着水光，是那些被埋在药圃里的医书在说话，是被锁在太医院的医师在敲牢门，是......她顿了顿，握住他的手更紧，是我们青竹村的炊烟，终于能飘到更远的地方了。

　　灵泉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

　　老龟沉进泉底前，最后一缕雾气凝成字：第九碑......在皇陵之下。

　　晨雾未散时，药棚外的铜铃突然轻响。

　　苏惜棠正替陆昭整理灯油，右臂突然一阵酸麻，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血管往上爬。

　　她垂下手时，袖中玉片微微发烫，在雪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座被松柏覆盖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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