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油嘴滑舌

　　绝情峰顶的风雪似乎永无止息，新建的寒玉殿雏形在凛冽寒风中已初具规模，万千冰晶遵循着玄奥的轨迹自行垒砌，幽蓝的灵光在断壁残垣间流转，缓慢而坚定地重塑着轮廓。然而，谢墨微却并未将心神完全沉浸于此。复仇的浪潮退去后，留下的空虚与疲惫如同附骨之疽，但他深知沉溺其中无异于道心自毁。他素来如此，纵使情绪如极地风暴般猛烈，一旦意识到需前行，便能以惊人的意志力将一切内耗强行压下，将注意力转向当下必须面对的现实。

　　此刻，他的注意力便落在了一个人身上——未恙。

　　剿灭初氏的行动中，未恙并未参与核心战斗，他被派往清扫外围、拦截可能逃窜的初氏残党。任务本不算凶险，但未恙杀心过重，追击一名初氏长老时，不慎触动了对方临死前布下的阴损禁制“腐骨瘴”，虽及时避开要害，左臂仍被瘴气侵蚀，伤口乌黑溃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寻常丹药难以迅速化解。

　　未恙回到绝情峰时，脸色因失血和瘴毒而苍白，却强撑着不肯显露虚弱，直到被一名眼尖的执事长老发现，才被半强制地带到谢墨微临时清修的一处完好偏殿。

　　谢墨微看着徒弟那强自镇定的模样，以及左臂上那不断侵蚀生机的乌黑伤口，浅琉璃色的眸子沉了沉。他没有多言，只淡淡道：“坐下。”

　　未恙依言在冰玉凳上坐下，看着师尊取出一套寒气森然的玉制药瓶、银针。当谢墨微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滚烫溃烂的伤口边缘时，未恙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那触碰。

　　谢墨微手法极快，银针闪烁着冰蓝光芒，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穴道，暂时封住瘴气蔓延，随即用玉勺剜出特制的、散发着清冽寒香的碧色药膏。药膏触及伤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伴随着一阵钻心的刺痛。未恙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牙关紧咬。

　　“疼吗？”谢墨微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专注于将药膏均匀涂抹在每一寸被侵蚀的皮肉上，动作看似粗暴，实则灵力控制妙到毫巅，既逼出毒血，又不伤及根本。

　　未恙疼得眼前发黑，但看着师尊近在咫尺的侧脸——霜色长睫低垂，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专注的神情在明珠冷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一种混合着痛楚、依赖和近乎亵渎的悸动猛地涌上心头。他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声音因忍痛而沙哑，却带着惯有的、不怕死的调笑：“疼……自然是疼的。不过……徒儿瞧着师尊这般美人近在眼前，专心致志为弟子疗伤的模样，倒觉得……这疼也值了，甚至……还有些醉人。”

　　话音未落，谢墨微正在涂抹药膏的指尖猛地灌注了一缕极其精纯凛冽的冰系仙元，如同细小的冰锥骤然刺入伤口深处！

　　未恙猝不及防，痛得整个人猛地一弹，险些从玉凳上跳起来，惨叫脱口而出。那瞬间的剧痛，远超之前数倍！

　　谢墨微冷哼一声，抬眸瞥了他一眼，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油嘴滑舌，不知死活。看来这瘴毒还未侵到你的舌头。”

　　未恙痛得龇牙咧嘴，冷汗浸湿了后背，却在对上师尊那冰冷目光的瞬间，所有贫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清了那眼神深处的警告——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就不止是疼一下这么简单了。他立刻怂了，乖乖低下头，不敢再造次，只是小声吸着气，嘟囔道：“弟子知错了……师尊您轻点……”

　　谢墨微不再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但之后的力道明显收敛了许多，那缕刺骨的冰寒仙元也化作了温和的滋养之力，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殿内只剩下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和未恙极力压抑的、偶尔泄露出的抽气声。

　　未恙偷偷抬眼，看着师尊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专注于伤口的手。那双手，刚刚沾染了初氏满门的鲜血，此刻却在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伤口上，施展着如此精妙而耐心的医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对师尊力量的敬畏，有对这份难得温柔的贪恋，有对自己弱小、只能依靠师尊庇护的不甘，还有那丝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悖逆的妄念。师尊就像这绝情峰顶万载不化的玄冰，冰冷、坚硬、遥不可及，可偶尔透出的一丝微光，却足以让他这簇在冰原上挣扎求存的星火，焚身以火，甘之如饴。

　　“好了。”谢墨微清理完最后一点腐肉，涂上生肌膏，用洁净的冰蚕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动作流畅而精准，“三日内不得动用左臂灵力，每日换药一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玉盆边，用冰泉净手，仿佛刚才触碰的是什么脏东西。

　　未恙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妥帖的胳膊，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疼痛大减。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低声道：“多谢师尊。”

　　谢墨微背对着他，擦拭着手指，声音依旧清冷：“日后行事，谨慎些。莽撞之勇，非是长生之道。”

　　“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未恙低下头，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

　　谢墨微没再说话，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未恙行礼后，默默退出偏殿。走到殿外，风雪扑面而来，他却觉得左臂包扎处传来阵阵暖意。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心中暗道：纵然你是万年玄冰，我也要……暖了你。

　　殿内，谢墨微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无尽风雪。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药膏的清冽气息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他微微蹙眉。这个徒弟，心思太过活络，眼神也愈发不加掩饰……终究是个麻烦。但眼下，九万宗暗流未平，花氏余孽未清，还需他在侧效力。

　　至于寒玉殿，待此间事了，再行修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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