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海花镇

　　马蹄踏碎了山间的寂静，也踏过了平原的尘土。离开绝情峰已有数日，越往东南方向行进，空气中的寒意便渐渐被一种温润潮湿所取代。官道两旁，不再是皑皑白雪和苍松翠柏，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茂盛的阔叶林木和起伏的稻田。风的味道也变了，少了山间的清冽，多了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隐约的、陌生的咸腥。

　　未恙骑在踏雪驹上，起初的新奇和兴奋已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冲淡了不少。腰酸背痛，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生疼，但他咬牙忍着，不想在师尊面前露怯。他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沿途的一切新鲜景象：熙熙攘攘的城镇，穿着各异、口音古怪的行人，还有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南方作物和飞禽。

　　谢墨微始终在前方引路，身姿挺拔如初，仿佛不知疲倦。他很少说话，偶尔停下休憩或打尖，也只是简单地吩咐几句。未恙注意到，师尊选择的路径往往避开最繁华的城镇，宁愿绕行也更倾向于清净的乡野或驿站，投宿的客栈也多是干净朴素、客人稀少的那种。显然，师尊并不喜欢不必要的喧闹和应酬。

　　这一日，午后时分，空气中的咸腥味骤然浓烈起来。风也变得不同，带着一股强劲而湿润的力道，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未恙深吸一口气，那味道直冲肺腑，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师尊，是不是快到海边了？”他忍不住催马赶上几步，与谢墨微并行，兴奋地问道。

　　谢墨微目视前方，淡淡“嗯”了一声。又行了一段路，绕过一片低矮的丘陵，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无垠的、蔚蓝中带着灰绿的水域，铺天盖地地涌入视野！水天相接处，模糊成一片混沌。近处，白色的浪花一层层涌上金黄色的沙滩，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声。几只白色的海鸟在空中盘旋鸣叫，声音高亢嘹亮。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强劲有力，吹得未恙几乎睁不开眼，头发和衣衫瞬间变得潮乎乎的。

　　“这就是……海？”未恙看得呆了，嘴巴微微张着，心脏砰砰直跳。这壮阔的景象，远比话本里的描述要震撼千百倍！他勒住马，怔怔地望着那片咆哮的、充满生命力的蔚蓝，一时忘了言语。

　　谢墨微也停了下来，霜白色的发丝在海风中肆意飞扬，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硬。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海面，又望向不远处的海岸线。那里，依着海湾，坐落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屋舍，炊烟袅袅，帆影点点，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海花镇。

　　“走吧。”谢墨微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仿佛眼前这波澜壮阔的海景，与绝情峰的雪景并无不同。他轻轻一夹马腹，踏雪驹便迈开步子，沿着通往镇子的土路行去。

　　未恙回过神来，赶紧催马跟上，但目光仍不时瞟向那片大海，内心激动不已。

　　海花镇比未恙想象的要大一些，也更……有烟火气。镇子依山傍海而建，房屋多是石头垒成，低矮而坚固，以抵御海风的侵蚀。街道不算宽敞，铺着被海水浸润得有些光滑的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海水的咸味，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气息。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渔民们正在忙碌地装卸渔获，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还有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嘈杂而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

　　镇民们看到这两匹神骏的白马和马上气质非凡的二人，尤其是谢墨微那清冷出尘的容貌和霜白长发，纷纷投来好奇、敬畏的目光，自动让开道路。

　　根据玉简中的地址，两人很快找到了位于镇子东头、地势较高处的赵员外府邸。这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看得出家底丰厚。然而，与镇子其他地方的喧嚣相比，这座宅院显得异常安静，甚至透着一股阴森之气。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仆役都没有。

　　谢墨微下马，未恙也赶紧跟着跳下马来，揉了揉发麻的腿。谢墨微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色惶恐、眼窝深陷的家丁探出头来，颤声问道：“谁……谁啊？”

　　“绝情峰，应约而来。”谢墨微声音清冷，言简意赅。

　　那家丁一听“绝情峰”三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门打开，躬身将二人请了进去，一边朝里面飞奔一边喊：“老爷！老爷！仙师来了！仙师来了！”

　　宅院内部更是显得萧条。庭院宽敞，但花草稀疏，缺乏打理，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落叶堆积。廊下悬挂的灯笼也蒙着灰，透出的光昏黄黯淡。空气中除了海风的咸湿，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未恙跟在谢墨微身后，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四周。他虽修行时日尚浅，但对气息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这宅子，确实不对劲，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两人被引到正厅。厅堂布置得富丽堂皇，红木家具，名家字画，显示着主人的财富。但此刻，一个穿着锦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正瘫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蜡黄，眼圈乌黑，神情憔悴不堪，正是赵员外。他一见到谢墨微和未恙进来，尤其是看到谢墨微那非同寻常的气度，立刻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踉跄着扑到近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仙师！仙师您可算来了！救命啊！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吧！”赵员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这……这宅子没法住了！闹鬼！闹厉鬼啊！”

　　谢墨微神色不变，静立原地，任由赵员外抓着他的衣袖，只是淡淡地道：“慢慢说，何事？”

　　赵员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无伦次地开始描述：“是……是半个多月前开始的！先是晚上，总能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的，一会儿在东厢房，一会儿又跑到后花园，听得人毛骨悚然！然后……然后家里的东西就开始自己动！明明放好的花瓶，第二天早上就掉在地上碎了；书房里的书，半夜里哗啦啦地响，像是有人在翻看……最可怕的是，守夜的家丁，接连病倒了三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啊，现在躺在床上，脸色发青，胡言乱语，大夫看了都摇头，说是……说是邪气入体，没救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我也请过几个法师来做法事，可一点用都没有！有个法师还说……还说这鬼物凶得很，他道行不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仙师，您是高人，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求您把这害人的东西给除了！”

　　未恙站在谢墨微侧后方，仔细听着赵员外的哭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赵员外的神色和这厅堂的布局。赵员外的恐惧不似作伪，那种憔悴和绝望是装不出来的。但未恙也注意到，赵员外眼神闪烁，在描述某些细节时，似乎有些含糊其辞，比如鬼物具体形态、家丁发病前的具体遭遇等。而且，这厅堂虽然豪华，但布局似乎有些……别扭？具体哪里别扭，未恙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

　　谢墨微始终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赵员外说的只是一件寻常小事。直到赵员外哭诉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带我去看看病倒的家丁，以及……哭声最常出现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厅堂的梁柱和角落，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寒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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