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夜澜沧江

　　从曼飞龙寨出来，我们前往景洪市。一路上，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那个美丽的误会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在我们之间，既带来一丝尴尬，又隐隐牵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茹梦比平时更加沉默，大多时候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静谧而柔美。我也没有多说话，专心开着车，但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留意着她的动静。召罕阿公和召福阿叔那热情而笃定的目光，还有茹梦在月光下那窘迫又柔软的眼神，不时在我脑海中交错浮现。

　　在景洪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们拜访了几家重要的经销商，考察了当地的建材市场趋势。版纳作为热门旅游地，高端民宿和酒店项目层出不穷，对具有设计感的瓷砖需求潜力巨大。茹梦对家乡市场显然更有见解，提出了几个结合本地特色进行营销的点子，虽然稚嫩，但角度新颖，让我颇受启发。

　　工作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景洪的夜晚热闹非凡，霓虹闪烁，充满了异域风情。我们在一家临江的傣味餐厅吃了晚饭，依旧是美味的菜肴，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比平时少了几分自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时间还早，我们去江边走走吗？”吃完晚饭，我鬼使神差地提议道。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意外。按照往常，忙碌一天后，我大概会直接回酒店处理邮件或者休息。

　　茹梦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好。”

　　我们沿着澜沧江边慢慢走着。夜晚的江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稍稍吹散了盘桓在我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江面宽阔，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中，随着波纹摇曳，碎成一片璀璨的光河。远处偶尔传来游船的汽笛声，更显得这江岸夜色宁静而深邃。

　　我们并肩而行，起初只是聊着白天的工作，讨论着哪个经销商更有合作诚意，哪个市场区域需要重点跟进。但走着走着，话题渐渐偏离了工作。

　　她跟我讲起小时候在澜沧江边玩耍的故事，讲她和小姐妹们如何在泼水节时成为“围攻”的对象，讲阿公如何手把手教她辨认玉石的好坏，虽然她最终没有继承这门手艺。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柔，像江风一样抚过心田。

　　我也难得地放松下来，跟她聊起一些在英国时无关紧要的趣事，比如如何试图做出一盘能下咽的番茄炒蛋，比如第一次看到雪时的兴奋。我依旧小心地避开了家族和苏琳，只呈现那个剥离了复杂背景的、简单的自己。

　　“阿清，”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江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眼眸在夜色中亮晶晶的，“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有些不解。

　　“谢谢你带我来跑市场，教我这么多东西。”她认真地说，“也谢谢你……在阿公阿爸他们面前，没有让我难堪。”

　　江边的灯光不算明亮，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丝感激，还有一丝我无法忽略的、更深层次的情感流动。

　　“没什么，”我看着她，心里那片被触动的柔软再次荡漾开来，“是你自己学得快，做得好。而且……”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些，“你们家的氛围，很好，很温暖。”

　　这是真心话。那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烟火气的家庭温暖，是我在自家那个规整冰冷的大宅里很少感受到的。

　　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某种花草一样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江风的水汽，萦绕在鼻尖。周围很安静，只有江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以及我们彼此似乎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江面的星光和远处的灯火，也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羞涩和躲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信任，以及一种……近乎邀请的迷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微微开启的唇瓣，像沾染了露珠的花瓣，在朦胧的夜色里散发着无声的诱惑。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职场规则，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心里只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种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

　　我缓缓地、试探性地低下头。

　　她没有躲闪，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默许，一种交付，像一朵在月夜下悄然绽放的睡莲。

　　当我的唇终于触碰到她的时，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微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气息。这个吻很轻，很浅，像蝴蝶掠过水面，像月光洒在花瓣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时刻。

　　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我的衣角，回应生涩而笨拙，却带着一种足以击穿所有防线的纯真。

　　这一刻，万籁俱寂。澜沧江的流水声、远处的城市喧嚣，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唇间那触电般的、令人心悸的柔软触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缓缓抬起头。

　　她依旧闭着眼睛，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抖着，呼吸有些急促。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氤氲着一层迷蒙的水汽，羞涩、慌乱，还有一丝初尝情愫的迷醉。

　　“这……这是我的……”她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被江风吹散，但我还是听清了。

　　初吻。

　　这两个字像羽毛轻轻落下，却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种混合着惊讶、怜惜、以及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感和责任感瞬间涌了上来。我没想到，在苏琳那里被视为原则和底线、需要精心计算和等待的东西，在喃茹梦这里，是如此自然地、在一个美丽的误会和这迷人的江景中，交付给了我。

　　我看着她羞红的脸颊和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在我掌心微微颤抖。

　　“冷吗？”我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细微的电流。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江边，手牵着手，看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澜沧江水。之前的尴尬和微妙气氛仿佛被这个吻彻底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心照不宣的亲密。一种全新的关系，在这月夜下的澜沧江边，悄然确立。

　　然而，在这悸动与甜蜜的背后，一丝隐忧也悄然浮上心头。我是林清，林氏陶瓷的“隐藏太子”，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责任和一段尚未完全理清的过去。而她是喃茹梦，一个清澈如泉、刚刚将初吻献给我的傣家女孩。

　　这份在月夜江边萌生的情感，能否经受住现实与身份的考验？

　　江风依旧在吹，带着远山和雨林的气息，也带来了未来不确定的讯号。但此刻，我握着她微凉的手，感受着唇边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她的清甜气息，只想将那些纷繁的思绪暂时抛在脑后。

　　今夜，只有澜沧江，月光，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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