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碗海鲜粥＊＊

　　那本硬壳封面、边角微微磨损的日记本，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在周芷宁眼前轰然洞开，释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来自过去时空的汹涌洪流。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那陈旧纸页的颤栗感。

　　日记里的文字，不像出自如今这个冷酷、强势、掌控一切的商业巨头祁夜之手。它们青涩，敏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而汹涌的情感，一字一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她毫无防备的心上。

　　「九月十日，晴。转学第一天。看到了她。坐在靠窗第三排，阳光下，头发像是会发光。别人叫她，周芷宁。名字真好听。」

　　「九月十五日，阴。她今天好像不开心，下课一直望着窗外。想问问她怎么了，但不敢。我这样的人……不配吧。」

　　「十月三日，雨。听到几个女生在背后议论她，说她家好像出了什么事，母亲病了。心里很闷。真想揍那些人。」

　　「十月二十日，晴。她今天对我笑了！虽然只是因为捡笔，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她礼貌地说谢谢……但我高兴了一整天。」

　　「十一月五日，阴。看到她一个人躲在储藏室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心揪着疼。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没用。」

　　「十二月一日，雪。父亲派人来接我，必须离开这里了。走之前，偷偷去她们班窗外看了一眼。她在认真做题，侧脸好看得像幅画。周芷宁，再见。或许，再也不会见了。」

　　……

　　一页页，一天天。记录着她早已遗忘的高中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她某天扎了马尾，她考试得了第一名，她和朋友在操场散步，她因为一道难题皱起眉头……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沉默孤僻的少年，用他笨拙而虔诚的笔触，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原来，在她全然不知情的角落里，曾有那样一双眼睛，那样一颗心，如此长久而专注地凝视过她。那不是她之前猜测的、源于交易的占有欲，也不是突如其来的偏执。这是一场持续了十年的、无声的暗恋，一场被她彻底遗忘、却在他心中发酵膨胀，最终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的……执念。

　　震撼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该怎么办？面对这样一份扭曲、却根植于如此漫长时光的情感，她该如何自处？

　　窗外，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压，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摄像头那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如同窥伺的眼睛。周芷宁维持着瘫坐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仿佛被那本日记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想起祁夜那些反复无常的行为。暴怒时的残忍，偶尔流露的、让她困惑的温柔，飙车时的疯狂，以及那句未尽的“因为……”。此刻，这些碎片似乎都被这本日记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答案。

　　他是因为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才在她跌入谷底时出现？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弥补”当年那个不敢上前安慰的、无能的自己？还是……将这十年的执念，扭曲成了一种必须完全占有、不容丝毫偏离的变态欲望？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猛烈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这囚笼彻底击碎。

　　周芷宁被雷声惊得微微一颤，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胃部传来一阵清晰的绞痛，提醒着她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了电子锁解锁时特有的、轻微的“嘀”声。

　　周芷宁的心脏猛地一紧！是祁夜！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那本日记塞回书架最底层原来的位置，胡乱地用几本书掩盖好，然后快速退回到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假装在看窗外的暴雨，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来得及将一切恢复原样，更不确定他是否会察觉。

　　房门被推开，祁夜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室外的湿气和一丝凉意。他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窗外闪电的光和走廊透进来的光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身影单薄的周芷宁。

　　他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扫过房间，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周芷宁屏住呼吸，感觉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刚才慌乱藏匿日记的动作。

　　“下雨了。”祁夜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中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周芷宁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看着窗外如瀑的雨水。

　　祁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或者质问她什么，而是转身又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口冒着袅袅的热气，一股熟悉而诱人的鲜香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是海鲜粥。她从小到大最爱吃的那一家老字号的味道。那家店位置偏僻，用料讲究，需要提前很久预定才能买到。他……他怎么会有？

　　祁夜将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目光落在周芷宁依旧背对着他的、紧绷的背影上。

　　“过来，把粥喝了。”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在这雨夜和弥漫的粥香中，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周芷宁依旧不动。海鲜粥的香气不断钻入她的鼻腔，勾起了她胃里更强烈的饥饿感，也勾起了……更多复杂的回忆。母亲在世时，常常会绕远路去那家店给她买海鲜粥，看她吃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母亲也会笑得格外温柔。那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亮色。

　　祁夜看着她固执的背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再命令，而是自己坐了下来，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让那鲜香的热气散发得更充分。

　　“那家店的老师傅，去年退休了。”祁夜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低沉而遥远，“我买下了他的店，和所有的配方。”

　　周芷宁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尝尝看，”他继续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味道。”

　　周芷宁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她猛地转过身，看向坐在桌边的祁夜。闪电划过，照亮了他一半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深邃得望不见底。

　　他做这些……是什么意思？用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来软化她？来提醒她，他连她这么私密的喜好都了如指掌？还是……这又是他另一种形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情”？

　　愤怒、委屈、困惑，还有一丝被那香气勾起的、无法抑制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死死地盯着那碗粥，又看向祁夜，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祁夜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再催促。他只是将那碗粥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然后站起身。

　　“趁热吃。”他留下这三个字，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电子锁再次发出“嘀”的轻响，将内外隔绝。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周芷宁一个人，和那碗兀自冒着热气、香气四溢的海鲜粥，以及窗外无止无息的暴雨声。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碗粥，仿佛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理智告诉她，不应该接受，这可能是他新一轮的心理战术。可身体的本能和那被勾起的、关于母亲的温暖回忆，却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她一步步走向桌边。

　　她颤抖着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里面混合着饱满的虾仁、鲜嫩的鱼片和切得细细的姜丝，正是她记忆中最完美的样子。

　　她将粥送入口中。温热、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绽放，熟悉得让她几乎落泪。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充，驱散了饥饿和部分的寒意。但周芷宁的心，却比刚才更加混乱。

　　她放下勺子，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书架底层，那本日记隐藏的位置。

　　这碗精准戳中她软肋的海鲜粥，和那本揭示了他十年暗恋的日记……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他今晚这反常的、带着一丝……“怀柔”意味的举动，是因为他察觉了她偷看日记的行为，试图安抚？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属于祁夜式的、矛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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