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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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过后,别墅里的空气似乎被洗涤过,带着一丝凉意和清新的草木气息。周芷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还靠在祁夜的肩头,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平板电脑已经黑屏,耳机线松松地垂落。窗外雨过天晴,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祁夜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份惯有的冷硬。周芷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阴影和眉宇间即使睡着也未能完全舒展的褶皱。她想起他昨晚坦诚的疲惫和那些“外面的麻烦”,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涩意。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从他肩头离开。刚一动,祁夜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初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清醒的沉静,仿佛他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芷宁,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才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感觉怎么样?”

  周芷宁点了点头:“好多了。”这是实话。昨晚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慌和绝望,在哭泣和那段安静的陪伴后,确实消散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被药物的副作用拖拽着,感到疲惫和迟钝,但至少情绪不再摇摇欲坠。

  “嗯。”祁夜站起身,将滑落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看了一眼时间,“我去准备早餐,你再休息会儿。”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吩咐阿香,而是自己走向厨房。这个细微的改变让周芷宁微微一愣。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心里那丝涩意又掺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早餐是简单的燕麦粥和煎蛋,卖相普通,但热气腾腾。祁夜显然不常下厨,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认真。周芷宁安静地吃着,粥煮得有点稠,煎蛋边缘略焦,但味道不难吃。她能感觉到祁夜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克制的观察。

  “今天有什么安排?”祁夜放下勺子,问道。

  “下午林医生有预约。”周芷宁回答,顿了顿,补充道,“上午……我想去画室待一会儿。”

  自从那次推倒画架后,她虽然偶尔上去,但从未真正尝试作画。今天,或许是雨后的阳光太好,或许是昨晚那片刻的宁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勇气,她想去试试。

  祁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好。需要什么颜料或者工具,告诉阿香,或者直接跟我说。”

  他没有问她打算画什么,也没有任何限制。只是平静地给予许可和支持。这种“正常”的态度,反而让周芷宁有些不习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尊重的、小小的暖意。

  上午,周芷宁独自上了顶楼。画室里一切依旧,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她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块空白的画布,犹豫了很久。拿起画笔,蘸了颜料,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十六岁那金灿灿的向日葵,母亲温柔的笑容,后来灰暗的天空,冰冷的雨滴,医院惨白的墙壁……最后,定格在昨晚祁夜疲惫却专注地看着她,为她擦去眼泪的样子。

  她想画点什么,把这些混乱的、沉重的、又夹杂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表达出来。可手却不听使唤,僵硬得像是别人的。

  尝试了几次,最终只在画布角落留下了几笔混乱的、不知所谓的色块。她沮丧地放下画笔,感到一阵挫败。就连曾经唯一擅长、能给她带来慰藉的事情,似乎也离她远去了。

  午饭时,她情绪有些低落,吃得很少。祁夜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只是让阿香晚点准备些点心送到画室。

  下午的视频咨询,周芷宁将上午的挫败感告诉了林医生。

  “画不出来,这很正常。”林医生温和地说,“艺术创作需要流畅的情感和充沛的能量。您现在的状态,能量更多用于维持基本的情绪稳定和身体适应药物,留给创造性表达的空间自然就少了。这并不代表您失去了才华,只是它暂时‘休眠’了。请给它时间,也给您自己时间。”

  “我什么时候……才能感觉‘正常’一点?”周芷宁忍不住问,“这种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感觉,还要多久?”

  林医生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药物副作用的峰值通常在最初几周,之后会逐渐减轻。但情绪的稳定和活力的恢复,需要更长时间,并且因人而异。周小姐,请不要把‘感觉正常’设为一个必须尽快达到的目标。把它看作一个方向,允许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有反复,有低落,有‘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刻。接纳这些时刻,也是康复的一部分。”

  “可是……”周芷宁低下头,声音微弱,“我看着他那么忙,那么累,我却什么都帮不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种‘不配得感’和‘无力感’,是抑郁症非常核心的症状之一。”林医生耐心引导,“它扭曲了您的认知,让您看不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也让您过度放大了自己对他人(比如祁先生)的‘拖累’。请尝试做一个练习:每天记录三件小事,无论多微小,只要是您‘做到’的。比如,按时吃了药,走出房间晒了太阳,甚至只是洗了脸。慢慢重建对自我能力的确认。”

  咨询结束后,周芷宁坐在书房里,想着林医生的话。她拿出一个祁夜给她准备的、封面素雅的笔记本——他曾说,如果不想跟人说,可以写下来。她犹豫了一下,翻开崭新的一页,拿起笔,写下日期,然后停顿了。

  三件小事……

  她想了想,写道:

  1. 早上吃了祁夜做的早餐。

  2. 去了画室,虽然没画成,但拿起了画笔。

  3. 完成了和林医生的咨询。

  写完,看着那寥寥几行字,心里并没有立刻感觉好起来,但至少,这是开始。

  傍晚,祁夜回来得比昨天稍早。他进门时,周芷宁正坐在客厅的窗边,看着那本笔记本发呆。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

  祁夜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笔记本,没有多问,只是走过来,将手里一个精致的纸袋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听说他们的栗子蛋糕不错。”他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周芷宁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纸袋。祁夜从不嗜甜,也极少有这种“路过”、“听说”就带东西回来的习惯。这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示好,或者,是对她下午可能低落情绪的某种预判和安抚。

  她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蛋糕,散发着淡淡的栗子香甜。

  “……谢谢。”她低声说。

  “尝尝看。”祁夜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自己拿起了茶几上的财经杂志,似乎只是随意陪伴。

  周芷宁用小勺挖了一小口蛋糕,送入口中。绵密的口感,清甜不腻的栗子味在舌尖化开。很微妙地,似乎真的驱散了一点心头的沉闷。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个慢慢吃着蛋糕,一个翻看着杂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客厅染成温暖的橙黄色。气氛平和得近乎温馨。

  然而,这份平和很快被打破了。

  祁夜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说。”他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硬简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很快地汇报着什么。祁夜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周芷宁即使听不清具体内容,也能感觉到那股陡然降低的气压。

  “消息准确吗?”祁夜打断对方,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任何变动立刻通知我。另外,把我们之前准备的B方案材料准备好,明天上午开会讨论。”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周身散发出一种烦躁和……隐隐的怒意。

  周芷宁拿着小勺的手僵在半空,嘴里的蛋糕瞬间失去了味道。她看着他阴沉的神色,心中的不安又悄然升起。是公司又出问题了吗?还是……他父亲那边又有了新动作?

  她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契约里没有规定她可以过问他的工作,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问。而且,看他的样子,此刻恐怕也并不想多说。

  她默默地放下小勺,将吃了一半的蛋糕推到一边。

  祁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睁开了眼睛,看向她。“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

  “……没有,很好吃。我……吃饱了。”周芷宁低声说。

  祁夜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微白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外界的压力就像无孔不入的寒气,即使他努力在别墅里营造一个相对温暖安全的空间,那些寒气还是会从缝隙里钻进来,影响到她。

  他想说点什么,让她别担心,或者至少解释一下不是她的问题。但此刻,他胸中堵着一股因商业对手的卑劣手段和家族内部可能的背叛而生的郁气,让他很难立刻切换成温和安抚的模式。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和思考对策。

  最终,他只是说:“我有点事要处理,晚饭不用等我。”

  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手机和那份没看完的杂志(其实他刚才根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走向了书房。

  周芷宁看着他消失在书房门口,听着那扇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感觉刚刚那片刻的温暖和甜意,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破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她独自坐在渐渐暗下去的客厅里,看着茶几上那剩下的一半蛋糕。昂贵的甜品,精致的包装,却无法填补内心再次扩大的空洞和不安。

  他还是那个祁夜。会被工作牵动情绪,会下意识地封闭自己,会将她隔绝在他的烦恼之外。而她,也还是那个周芷宁。敏感,脆弱,容易将一切外部压力归咎于自己,在不安中选择沉默和退缩。

  契约可以规范行为,却无法瞬间改变根深蒂固的相处模式和反应机制。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微妙的张力持续着。祁夜明显更加忙碌,回家越来越晚,即使在家,大部分时间也锁在书房。他依旧记得提醒她吃药,过问她每天的状况,但交流仅限于最表面的几句,眼神里总带着一层思考其他事情的疏离感。他不再提起带蛋糕之类的小事,似乎那晚的尝试只是昙花一现。

  周芷宁努力按照林医生的建议,每天记录“三件小事”,按时服药,参加咨询。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能量和信心,正在祁夜无形的压力和疏离下,一点点流失。她开始更多地待在自己的房间或画室,避免与他碰面,以免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两人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这天晚上。

  周芷宁因为白天睡得多,晚上反而有些失眠。过了午夜,她依然毫无睡意,便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刚走出卧室,就听到楼下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玻璃碰撞的声音。

  她轻轻走下楼梯,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祁夜似乎还在工作。

  她本打算直接去厨房,但鬼使神差地,脚步停在了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她看到祁夜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水晶威士忌杯,里面的琥珀色液体只剩下浅浅一层。他微微仰头,将最后一点酒液饮尽。

  然后,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站了很久。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孤寂,甚至……有一丝颓然。

  周芷宁从未见过这样的祁夜。疲惫,沉重,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弯了脊梁。她想起他这段时间的早出晚归,想起他眉间挥之不去的沉郁,想起那个让他脸色阴沉的电话。

  一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他在独自承受很大的压力,而这些压力,很可能与她有关。

  契约规定,她要努力活着,他要扫清障碍。可如果“扫清障碍”的过程本身,正在把他拖垮呢?

  她站在门外,进退两难。想进去,问问他怎么了,能不能帮她分担一点点?可又怕打扰他,怕看到他不耐烦的眼神,怕自己笨拙的关心只是添乱。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祁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穿过门缝,落在了她的脸上。

  四目相对。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

  “站在外面干什么?”祁夜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沙哑,带着一丝酒后的低沉,听不出情绪。

  周芷宁握紧了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雪茄烟味(他很少在室内抽烟)。祁夜依旧站在窗边,手里捏着空酒杯,看着她走近。

  “我……我出来倒水,看到灯还亮着。”周芷宁解释道,声音有些干涩。

  “嗯。”祁夜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睡不着?”

  “……有点。”

  祁夜沉默了片刻,将酒杯放在窗台上,走到书桌旁,拿起烟灰缸里那支只吸了一口的雪茄,按熄。然后,他看向她,眼神疲惫,却比前几日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

  “过来。”他说。

  周芷宁迟疑地走过去。

  祁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是要拉她,只是将她的手心摊开,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掌心。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依赖。

  周芷宁浑身一震,掌心传来他额头温热的触感,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这个姿态如此脆弱,如此……不像祁夜。

  “很累吗?”她听见自己轻声问,另一只手,犹豫地、试探性地,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

  祁夜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掌心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猛兽。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有些事情,比预想的……麻烦。”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但周芷宁知道,这已经是他在此刻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坦诚和示弱。

  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掌心更稳地托着他的额头,放在他肩上的手,也稍稍用了点力,像是无声的支持。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在弥漫着酒气和疲惫的书房中,两人以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姿势,暂时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和防线。

  第一道裂痕,或许不是激烈的冲突,而是在压力下悄然滋生的疏离和沉默。而弥合的开始,可能就始于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触碰的瞬间。

  然而,周芷宁心中清楚,这短暂的靠近,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祁夜肩上那沉重的、可能与她息息相关的“麻烦”,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们的头顶。

  它何时落下,又会带来怎样的风暴?

  (第二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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