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脆弱的夜访＊＊

　　那夜门外隐约的碎裂声与闷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芷宁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久久不散的涟漪。它证实了祁夜的存在，也暗示了他状态的不寻常。然而，随之而来的依旧是日复一日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旧没有出现，医疗室的生活按部就班，仿佛那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的幻觉。

　　但这种“平静”之下，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周芷宁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沉浸在因被“无视”而产生的虚无和失落中。一种更加尖锐的、混合着探究欲和某种黑暗期待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她像一只察觉到猎物异常状态的猎豹，虽然依旧蛰伏，但所有的感官都已苏醒，时刻准备着捕捉任何细微的动静。

　　她的画风再次发生了转变。不再是之前那种涣散空洞的风格，也暂时收敛了直接挑衅的尖锐。她开始创作一系列更加复杂、更加内省的画作。她用深沉的色调描绘封闭的空间，用扭曲的线条勾勒相互纠缠、彼此折磨的抽象形体，用微妙的色彩变化暗示着内心风暴来临前压抑的宁静。这些画充满了未言明的张力和一种近乎预言的诡谲氛围，仿佛在无声地追问：沉默的背后，是什么在酝酿？

　　她不再试图通过阿香或笔记本来传递信息，而是将所有的疑问和试探，都倾注在了画布之上。她在赌，赌那个看似缺席的观察者，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实验室”。

　　这天深夜，周芷宁依旧在医疗床上辗转难眠。身体康复带来的精力，与精神上的极度困倦和紧张形成了拉锯。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加厚的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就在她意识昏沉，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声响，让她瞬间惊醒！

　　不是阿香或护士轻柔的脚步声，也不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那是……极其缓慢、仿佛带着千斤重量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正从走廊方向由远及近。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睛紧闭，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脚步声在医疗室门口停了下来。

　　死寂。

　　几秒钟后，传来钥匙极其缓慢、小心翼翼插入锁孔的声音，然后是锁舌被轻轻拨开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清冷的、带着夜露寒意的空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龙涎香与……一丝极其淡薄的、与她画作中相似的松节油气味？悄然渗入。

　　周芷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是他！他真的来了！在这样深沉的夜晚，用这样一种……近乎鬼祟的方式！

　　她死死闭着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动。她能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移到了床边，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存在感如此强烈，如此具有压迫性，即使他没有任何动作，也让她感到呼吸困难。

　　他没有开灯，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床边。周芷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贪婪？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在描摹她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芷宁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溢出的、压抑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浓重的疲惫，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这个认知让她震惊得几乎要忘记伪装。

　　随后，她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他坐了下来，就在床沿，距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带着寒意的体温和那丝更清晰的松节油气味。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是挣扎的迟疑，轻轻拂开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气，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周芷宁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到底怎么了？这不像他！这绝不是那个冷酷、暴戾、永远掌控一切的祁夜！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她的鬓角，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什么易碎品一般，滑到了她的脸颊，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极低极低、仿佛梦呓般、带着浓重沙哑和倦意的声音，近乎无声地喃喃了一句：

　　“……为什么……非要画出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周芷宁！

　　他在说那幅画！那幅关于伤疤的画！他果然看到了，而且，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夜不能寐，他甚至可能……在借酒消愁？（那丝松节油气味或许是错觉，但此刻他状态明显异常）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扭曲的、近乎胜利的快感，瞬间淹没了她！看！你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因为被窥破了秘密而如此失魂落魄！你也会在深夜，像个幽灵一样，来到你的囚徒床边，流露出如此不堪的脆弱！

　　然而，在那快感之下，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情绪，也在悄然涌动——是怜悯吗？不！她立刻否定。是……一种看到了强大对手突然卸下盔甲、露出软肋时，所产生的、混杂着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的呼吸略显沉重，带着酒气？（她不确定）喷洒在她的耳廓。

　　周芷宁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可能会彻底失控。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醒着，不能让他意识到他此刻的狼狈和脆弱完全暴露在了她的感知之下。那可能会招致无法预料的、毁灭性的后果。

　　她极其轻微地、如同梦呓般嘤咛了一声，然后装作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同时也巧妙地让他的手指从她脸上滑落。

　　这个动作似乎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祁夜。

　　她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迅速站起身。床垫恢复了原状。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凝视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仓促的、几乎是狼狈的寂静。

　　她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来时更加急促、更加凌乱，迅速远离了床边。

　　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一切重归寂静。

　　仿佛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周芷宁依旧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直到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声息，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睁开了眼睛。

　　医疗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窗外不变的灯火。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冷而混乱的气息，和她脸颊上那仿佛尚未消散的、微凉的触感。

　　她抬手，轻轻抚上刚才被他触碰过的脸颊，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复仇的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汹涌的混乱。

　　她看到了他最深的不堪，也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脆弱。

　　这场冷战，

　　似乎以一种她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

　　被打破了。

　　但打破之后，

　　等待着她的，

　　是更深的深渊，

　　还是……

　　一片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的未知领域？

　　她不知道。

　　只知道，

　　那个名为祁夜的男人，

　　在她心中，

　　从此不再仅仅是一个扁平而可怕的“恶魔”符号。

　　他变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也更加……

　　令人难以捉摸的，

　　活生生的谜题。

　　**（第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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