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册之秘＊＊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如同葬礼的终曲，在周芷宁耳边久久回荡。她维持着那个姿势，握着已然无声的听筒，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被瞬间抽走所有生气的石雕。

　　父亲那苍老、疲惫、充满愧疚却又无力改变任何事的声音，与记忆中他与祁夜对峙时那绝望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亲情的微弱火苗，也彻底掐灭了。原来，从那个深夜，父亲在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一枚被放弃的棋子。

　　不，或许更早。早在祁夜带着他那份“唯一的条件”踏入周家书房时，她命运的轨迹就已经被强行扭转，指向这座华丽的囚笼。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过后，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她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恨，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备受折磨的躯壳，悬浮在半空，冷漠地俯视着这片由她自己制造的狼藉，以及那个站在狼藉中央、失魂落魄的女人。

　　佣人们还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动作轻得如同猫步，生怕惊扰了她，再次引发不可控的风暴。她们将碎裂的玻璃和瓷器扫起，将被撕毁的衣物收走，将翻倒的家具扶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原状，仿佛不久前的疯狂从未发生。

　　但这种“恢复”，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破坏，都无法撼动这囚笼本身分毫。祁夜说得对，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那个被撕裂的丝巾掩盖的角落。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物体，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潜伏在废墟的阴影里，散发着不祥的诱惑。

　　协议揭示了交易的表象，父亲的电话证实了交易的残酷。那么，这个被祁夜与协议一同珍藏的东西，是否能揭示这残酷背后的……动机？

　　祁夜。这个如同谜团般的男人。他花费如此心机，布下这样一个局，难道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个可以用来羞辱周家、满足控制欲的玩物？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更隐秘的原因，藏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之后？

　　一种难以抑制的、想要窥探真相的冲动，如同藤蔓，从她空洞的心底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她的理智。

　　她必须看到它。必须。

　　周芷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她松开握着听筒的手，任由它垂落在话机旁，发出轻微的晃荡声。然后，她转过身，用一种近乎飘忽的步伐，缓缓走向房间中央。

　　佣人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张地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

　　“收拾好了吗？”周芷宁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快……快了，周小姐。”一个年纪稍长的佣人壮着胆子回答，“马上就收拾干净。”

　　“嗯。”周芷宁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地面，“那块丝巾，”她指了指那个角落，“脏了，扔掉吧。”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对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做出处置。

　　年长的佣人连忙应声，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条被撕裂、沾满污渍的丝巾。随着丝巾被拿起，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物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光线之下。

　　果然是一个硬皮笔记本……不，更准确地说，是一本略显陈旧的、深蓝色绒面封面的相册。大小比一般的相册要小一些，厚度却不容忽视，边角有些微的磨损，显示出它曾被多次翻看。

　　周芷宁的心脏骤然缩紧！相册？祁夜为什么会把一本相册，和那份冰冷的协议放在一起？

　　她强忍着立刻冲过去将其夺来的冲动，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对那个拿着丝巾、有些不知所措的佣人说：“这里不用你们收拾了，先出去吧。”

　　佣人们如蒙大赦，虽然疑惑，但不敢多问，迅速收拾好工具，低着头退出了房间，并再次将门关好。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周芷宁所有的伪装瞬间瓦解。她几乎是扑了过去，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本深蓝色的相册捡了起来。

　　相册入手是一种微凉的、带着岁月感的细腻触感。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片沉郁的蓝。她深吸一口气，如同开启一个潘多拉魔盒，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缓缓掀开了封面。

　　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泛黄的、像素不高的照片。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她就读的高中，市一中的校门口？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背着书包，正和旁边的女同学说笑着往校外走，侧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光彩。

　　那是……十六岁的她！

　　周芷宁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

　　祁夜怎么会有她高中时的照片？看角度，这分明是偷拍！

　　她手指颤抖着翻向第二页。依旧是偷拍的照片，场景换成了学校的林荫道，她抱着一摞书匆匆走过；第三页，学校礼堂，她在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第四页，操场，她和同学在跑步，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第五页，图书馆，她靠在窗边看书，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一页，又一页。全都是她！高中时代的她！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状态下，被不知名的镜头悄然捕捉。

　　有些照片拍得清晰，有些则模糊，有些甚至只拍到了一个背影，一个侧影。但无一例外，主角都是她。从高一到高三，照片记录了她整个高中生活的片段，那些连她自己都可能已经遗忘的瞬间。

　　这不仅仅是几张偶然拍下的照片。这简直是一部关于她高中时代的、无声的影像日记！而执镜人……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浮现在她的脑海——祁夜。

　　是他！只有他！那个在高二时突然转来、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眼神幽深让人不敢直视的转学生！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暗中注视着她了吗？

　　她继续往后翻。照片的内容开始发生变化。不再局限于校园。有她在学校附近书店翻看漫画的身影，有她和朋友在街边小摊吃冰淇淋的瞬间，甚至……有一张，是她和当时还是她男友的李轩，并肩走在河堤边的背影。照片上的日期，清晰地标注着，那是高三的春天。

　　看到李轩的身影出现在这本属于祁夜的秘密相册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她的心头。

　　再往后，照片的数量似乎减少了，但拍摄的距离似乎更近了。有几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蹙眉思考时的专注，听到笑话时开怀大笑的瞬间，甚至……有一张，是她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顶楼天台边缘，望着远方，眼神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年龄不符的迷茫和忧郁。那张照片的日期，靠近她母亲确诊癌症的那段时间。

　　他连这个都拍下来了？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像个幽灵一样，在暗处记录着她的悲伤？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不是普通的暗恋，这根本就是一场长达数年的、病态的窥视！

　　她颤抖着手，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这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裁剪下来的、泛旧的报纸讣告。讣告的主角，是她的母亲。日期，是她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天。

　　而在那则讣告旁边的空白处，用黑色的、凌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她走了。从此，你的世界只剩风雨。”**

　　**“别怕，我会为你撑伞。”**

　　**—— 夜**

　　落款的日期，正是母亲葬礼的那一天。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周芷宁拿着相册的手猛地一抖，相册几乎脱手掉落！

　　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走了。从此，你的世界只剩风雨。”

　　“别怕，我会为你撑伞。”

　　原来……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母亲去世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他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和孤独！他甚至用这种方式……承诺？

　　不！这不是承诺！这是宣告！是一种偏执的、趁虚而入的宣告！

　　在她失去至亲，世界崩塌，最需要温暖和依靠的时候，他这个躲在暗处的窥视者，想的不是安慰，不是帮助，而是……“我会为你撑伞”？用这种囚禁的方式吗？！用那份将她作为交易品的协议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这本相册，比那份协议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协议是冰冷的交易，是父亲的无情。而这本相册，揭示的是祁夜长达数年的、病态的执念！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将她视为目标，耐心地、细致地编织着一张大网，等待着她跌落的那一刻！

　　母亲去世，家族破产，李轩背叛……她人生中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是否……都成了他逐步收网的契机？！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是祁夜！他回来了！

　　周芷宁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合上相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她看到了这个！绝对不能！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想要将相册藏起来，但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床下？衣柜？枕头下？不，都不安全！他既然能轻易找到她试图撬开的地板暗格，这些寻常的地方根本瞒不过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停在了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么办？！藏在哪里？！

　　情急之下，周芷宁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被佣人扶正、紧靠着墙壁摆放的那个厚重实木书桌。书桌与墙壁之间，有一条极其狭窄的、不易察觉的缝隙！

　　来不及多想！在房门被推开的前一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本深蓝色的相册，猛地塞进了那条缝隙深处！

　　几乎就在同时，房门被完全推开，祁夜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再次踏入了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站在书桌旁、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周芷宁身上。

　　以及……她空空如也的、却微微颤抖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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