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皇后

　　德奥古斯皇帝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那是一种失控的感觉，一种自己正在被整个世界排挤出去的、冰冷的疏离感。

　　他紧紧地握住骸骨王座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皇帝的一丝心烦气乱，他身旁那位一直如同雕像般侍立着的、最贴身的宫廷女仆，悄无声息地动了。

　　她迈着没有声音的步伐，优雅地俯身，从一旁的水晶托盘上，拿起一个由纯净红宝石雕琢而成的高脚杯。

　　接着，她提起一个银质的酒壶，为德奥古斯倒上了满满一杯最顶级的“天国之血”。

　　那金色的液体，在绯红色的杯壁映衬下，流淌着一种令人迷醉的、梦幻般的光泽。

　　一股圣洁而甘甜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皇帝心中的一丝寒意，取而代代之的，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原始的渴望。

　　“陛下，请息怒。”女仆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般的语调，“没有什么，是‘天国之血’无法抚平的。”

　　德奥古斯微微颔首，从她手中接过了酒杯。那冰凉而温润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将酒杯凑到唇边，刚要饮下这口能安抚灵魂的甘露，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杯中的液体。

　　然后，他的动作，凝固了。

　　他发现，那盛放在手中高脚杯里的，不是什么流光溢彩的美味血液。

　　那是一枚正在液体中，滴溜溜乱转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球！

　　那眼球，比任何生物的都要巨大，瞳孔是诡异的、不断收缩的、如同星云般的深紫色。

　　它在金色的液体中，毫无征兆地、疯狂地转动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德奥古斯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就在这时，这枚眼球，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注视。

　　它那疯狂的转动，戛然而止。

　　然后，它缓缓地，扭过来，与杯外的德奥古斯，四目对视。

　　那一瞬间，德奥古斯皇帝看到，那枚眼球的深紫色瞳孔之中，倒映出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一个由无数破碎的、哀嚎的面孔所组成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来自于更高维度的、纯粹的疯狂，顺着这道对视的目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了他的大脑！

　　“啊——！”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本能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吓得松开了手，将那只红宝石杯子，狠狠地丢了出去！

　　“哐当——！”

　　高脚杯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摔得粉碎。

　　金色的鲜血泼洒在地，如同绽开了一朵绚烂而诡异的花朵。

　　然而，哪有什么眼球？

　　那泼洒在地上的，就是纯粹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天国之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整个宴会大厅的音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然后，贵族们，那些公爵、侯爵、伯爵，那些亲王、公主，甚至那些侍立在角落里的仆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用一种整齐划一的、极其缓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扭过头来，注视着王座之上、那个惊魂未定的他。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死寂的、空白的注视。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又深邃，仿佛在无声地责备着他这位皇帝，竟然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失去了最基本的礼仪。

　　德奥古斯皇帝，发现自己，成了整场宴会唯一的、不和谐的“噪音”。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注视之下，德奥古斯皇帝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下。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深深地刺入他的灵魂。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孤立无援。

　　然而，千百年来根植于血脉之中的、属于帝王的骄傲与尊严，不允许他就这样崩溃。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海啸般翻涌的恐惧与疯狂，挺直了因为惊吓而微微佝偻的脊背，重新在骸骨王座上坐稳。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充满了威严的声音，故作姿态地，对着下方那些依旧沉默注视着他的贵族们，厉声呵斥道：

　　“放肆！”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着，显得异常响亮，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皇打碎一个酒杯，也需要经过你们的许可吗？！”

　　他试图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恐惧，用帝王的权威来驱散这诡异的氛围。

　　“还是说，你们已经忘记了，谁才是这座永夜山脉，这个绯月王庭，唯一的主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最具压迫感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的每一个人。

　　他希望看到他们像往常一样，在这雷霆之怒下，惊恐地跪下，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但，没有。

　　没有人跪下。

　　他们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空白，那样的木然。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正在卖力表演、却又演技拙劣的小丑。

　　德奥古斯皇帝的呵斥，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粘稠的黑潭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只是让他自己，显得更加的色厉内荏，更加的底气不足。

　　他的声音，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虚弱。

　　整个大厅，依旧是一片死寂。

　　整个大厅，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有他那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在证明着，这位皇帝，已经快要被这无声的、诡异的对峙，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面对那片如同深渊般、无法撼动的沉默，德奥古斯皇帝终于放弃了。

　　他知道，继续对峙下去，只会让他仅存的威严，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用一种沙哑而空洞的声音，宣布道：“宴会……到此结束。大家各自回府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股笼罩在所有人之上的、无形的束缚，似乎瞬间解除了。

　　贵族们如同大梦初醒般，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生动起来。他们彼此对视，眼中带着一丝茫然，仿佛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向着大厅门口走去，彼此之间又恢复了那种虚伪的、客套的交谈。

　　音乐，也重新响了起来，但那更像是为这场荒诞戏剧的落幕，所奏响的终曲。

　　没有人再看王座上的皇帝一眼。

　　德奥古斯拖着沉重的、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从侧门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寝宫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与诡异。

　　这里，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避风港。

　　寝宫的装饰，极尽奢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悬挂在寝宫正上方的、一枚拳头大小的猩红珠子。

　　那珠子，如同最完美的红宝石，内部仿佛有流动的岩浆在缓缓旋转。

　　一股股柔和而磅礴的生命力，从其中不断涌出，笼罩着整个寝宫。

　　这股生命力，充满了大海的潮汐与万物生长的气息，带着浓郁的海洋气息，与这个充满了死亡、腐朽与血腥的国度，显得格格不入。

　　显然，这件宝物，不属于这个黑暗的国度。

　　德奥古斯贪婪地呼吸着这股生命力，它能抚平他灵魂深处的疯狂，能滋养他被诅咒的血脉。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宁与强大。

　　而这时候，寝宫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他的皇后，缓步进来。

　　她穿着一袭简单的、海蓝色的长裙，赤着双足，一头海藻般的墨绿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她有着长长的耳朵，容貌美得不似凡人，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最深邃的海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感。

　　“我听闻，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轻声询问道，声音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海面。

　　而看到这个皇后，德奥古斯那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比之前更加深刻的慌乱与恐惧。

　　似乎，眼前的这位绝美的皇后，比那只酒杯里的眼球，更让他感到害怕。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尽管她名义上是他的皇后，但他登基数百年，他从未碰过这个皇后一根手指头。

　　她，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比魔鬼更加恐怖的交易对象。

　　而那枚猩红的珠子，就是这位皇后给他的“礼物”。

　　有了这颗珠子，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生命力，持续增长实力，永远保持着自己作为绯月王庭最强者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而代价则是，他要废除自己那门当户对的原先的皇后，宣布这个从异乡而来的、身份神秘的异族，成为绯月王庭的新皇后。

　　同时，他绝不能干涉这位新皇后的任何所作所为。

　　当然，作为交换，皇后也不会插手绯月王庭的任何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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