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灰白之死（下）

　　“这简直……”一位银发如瀑、眼眸如星钻般璀璨的精灵法师，指尖轻抚过光滑如镜、再无一丝灰白痕迹的结界内壁，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仿佛目睹了神迹降临，“……就像是看着一个不可一世的魔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自己给……咳死了？”

　　那曾令人窒息的灰白侵蚀，如今在她们眼中，已从灭世灾厄，沦为一场……近乎滑稽的闹剧。

　　“侵蚀强度归零！”

　　“灰白物质活性：无。”

　　“结界自净力：溢出。建议……关闭部分净化符文矩阵，以节约魔力。”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法师塔内回荡，却激不起丝毫紧张。金发的战术指挥官慵懒地靠在控制台边，指尖卷着一缕发梢，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节约魔力？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想办法给这些‘自净力’找点活干，不然它们闲得发慌，怕是要把咱们塔外的观景花园都给‘净化’成虚空了。”

　　自律型战术人偶们静立一旁，光学目镜中数据流平稳如静湖，再无警报红光。

　　她们那近似精灵、却更显冷冽的面容上，也似乎……柔和了一丝？

　　仿佛连这些钢铁与魔导金属铸就的造物，也感受到了那压在头顶亿万年的、名为“灰白”的沉重枷锁，正在无声地、彻底地……崩解。

　　“它在‘死’。”一位身披月白色长袍、气质空灵如雾的精灵学者，凝视着全息投影中那片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褪色”、变得稀薄透明的灰白领域，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不是被我们杀死，而是……被某种更高、更宏大的力量，从根源上，‘擦除’了存在的意义。它的疯狂，是回光返照；它的衰弱，是命定终局。”

　　她们不知道东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那位被母树神谕悄然提及的“时织凛华”，正以何等伟力，撬动着世界的根基。

　　她们只知道——

　　那曾如永恒噩梦般笼罩边境的灰白，正在消散。

　　而她们，这些容颜不老、风华永驻的精灵，终于可以……放下武器，走出塔楼，去迎接那久违的、无需再被“侵蚀警报”打断的——

　　晨曦。

　　多日后，某处精灵秩序的边境——“曦光壁垒”。

　　神冠鉨下亲临。

　　她并未乘御浮空王座，亦未携浩荡仪仗，只身披一袭素净如初雪的长袍，银发未束，任其垂落至腰际，发梢流淌着微不可察的法则辉光。

　　随行者，是数位统御一方星轨的女皇——她们或金甲凛然，或羽衣翩跹，或眸蕴星河，每一位的气息都足以令大道俯首，此刻却皆敛去锋芒，如侍从般静立于神冠身后，目光凝重地扫视着前方那曾令人窒息的灰白界域。

　　“侵蚀痕迹……彻底消失了。”一位身披暗金战甲、眉宇间英气勃发的女皇，指尖划过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灰白粒子的轨迹，声音低沉，“不是被压制，不是被驱逐……是‘存在’被抹除了。连因果层面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母树的神谕，提到了‘东方’。”另一位身着流云长裙、气质温婉如水的女皇轻声开口，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线，“提到了‘血与功绩的循环’，提到了……‘行走的创世者’。”

　　神冠鉨下未置一词，只是静静伫立。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片死寂了亿万年的灰白深处。

　　她在等待，等待那冥冥中预感的“剧变”，等待那足以解释一切异常的——“答案”。

　　就在这时——

　　天边，毫无征兆地，炸开了一片足以令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海！

　　那不是爆炸，不是魔法，而是一种……“揭示”！

　　如同一只无形的、覆盖了整个天穹的巨手，以最温柔也最不容抗拒的姿态，将覆盖在大地之上的、厚重如亿万年棺椁的灰白“帷幕”，猛地——掀开！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震荡。

　　无数灰白物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劣质蜡像，在那金色光辉的照耀下，连挣扎都来不及，便疯狂地、成片成片地……消融！蒸发！

　　化为最原始的、无害的光粒子，消散于天地之间！

　　灰白褪去，露出的，是……城。

　　不是废墟，不是残骸——是城！

　　巍峨的尖塔，塔尖直指苍穹，塔身镌刻着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此刻正随着灰白的消散，重新焕发出温润如玉的光泽；宽阔的广场，地面铺就的并非石板，而是整块整块凝固的月光水晶，其上纤尘不染，倒映着重现的蓝天；巨大的魔法高墙，虽有裂痕，却依旧挺立，墙面上那些曾被灰白磨灭的史诗壁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色彩重新流淌、线条重新勾勒，英雄与巨龙的英姿，再次跃然壁上！

　　一座、两座、十座、百座……无数座被灰白吞噬了亿万年的精灵古城、古国，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巨人，被那金色的“手”温柔地……唤醒！

　　边境的精灵们，无论是神冠鉨下、诸位女皇，还是哨塔上的哨兵、自律人偶，全都僵立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呼吸停滞，思维空白。

　　她们看着那重现的辉煌，如同目睹了时光的倒流，文明的复生！

　　然而，这神迹，尚未结束！

　　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加柔和、却更加深邃的光芒，如同生命的潮汐，自那些古城的中心——那重新焕发生机的巨大母树之下——无声地、温柔地，荡漾开来！

　　光芒所及之处——

　　广场上，那保持着持剑冲锋姿态的、洁白的骸骨，血肉如春藤般迅速攀附、生长！华丽的甲胄与战袍，由虚化实，重新披覆其身！

　　紧闭了亿万年的眼眸，缓缓睁开，露出与生者别无二致的、带着迷茫与惊愕的……眼瞳！

　　街道旁，倚靠着断壁、仿佛在低语的骸骨，长发重新垂落如瀑，衣裙重新飘曳如云，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拂过重新变得光滑的墙壁，仿佛昨日才在此处驻足！

　　高塔之巅，那化为石像、凝固了最后悲鸣的歌者，石质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其下温润如玉的肌肤，喉间甚至无意识地，溢出了一声中断了亿万年的、清越的……余音！

　　复活！

　　不是零星的个体，而是整座城！整片国！亿万生灵！在金色的光辉与生命的潮汐中，集体——复苏！

　　新生的古代精灵们，茫然地站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广场上、家园中。

　　她们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比生前更加强大的魔力，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巨大的困惑。

　　而边境的精灵们——神冠鉨下、诸位女皇、哨兵、人偶——则集体石化在原地，嘴巴微张，大脑彻底宕机。

　　两群精灵，隔着刚刚被净化、还散发着淡淡暖意的土地，大眼瞪小眼。

　　一方，是衣着古朴、眼神迷茫、刚刚从永恒的死亡中爬出的“古人”。

　　一方，是衣甲鲜明、装备精良、刚刚还在为灰白侵蚀焦头烂额的“今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硬生生撕裂，又粗暴地缝合在了一起。

　　“……呃。”一位穿着古老祭司法袍、发饰还带着灰白时代风格的古代精灵，挠了挠头，看着对面那位金甲女皇，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亿万年的尘埃味，“那个……请问，现在……是哪一年？我们……睡了很久吗？”

　　金甲女皇：“……”

　　神冠鉨下：“……”

　　整个边境，陷入了一种比灰白领域还要令人窒息的、极度诡异的……沉默。

　　只有那金色的光，依旧温柔地洒落，照亮着两群跨越了亿万年时光、此刻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精灵们。

　　而这时候，人群之中，一位身披月纹古祭司长袍、发间缀着早已绝迹的星泪石饰的古代精灵，忽然瞳孔一缩，随即猛地向前踉跄半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鉨下？！是……是艾瑟琳缇娅星月鉨下？！”

　　她身旁几位同样衣饰华贵、血脉中流淌着古老皇族、王族印记的古代贵血，闻言亦齐齐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位素袍银发、气息渊渟岳峙的身影——以及她身后那几位气度非凡的女皇。

　　刹那间，时光的尘埃被狂风卷起，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天啊……真的是鉨下！”一位贵血捂住嘴，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我记得……我记得那年春狩大典，您随母树使团莅临我‘永歌庭’，那时您才刚过成年礼，银发还只及肩头，站在高台上，紧张得连祝祷词都念错了一个音节……”

　　“还有您！”另一位贵血指向那位金甲凛然的女皇，眼中闪烁着促狭又怀念的光芒，“那时您可是偷偷溜进我们的皇家藏书阁，想找《上古龙语破译手札》，结果被禁制符文追得满阁跑，最后还是我帮您解了围！您当时说……说要封我做‘皇家首席解围官’来着！”

　　金甲女皇那万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容，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窘迫。

　　她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耳尖却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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